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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肯定睡过

    陆晓天在家干靠了几天,坐立不安之间,倒是叫来了小时工,把下不去脚很久的屋子给清理了。

    “呦,你丫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费乐来的时候还特意退出去看了看门牌,“你男神把你拉走进行社会主义四有青年再教育了?不能吧?听他那歌儿,他跟一反社会人格儿似的…...”

    陆晓天抱着吉他低头偷笑了一下,然后又叹了口气,没吱声儿。

    “欸,他拉你嘛去了?你怎么都蔫儿了呢?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啊!你还是不是我铁瓷啊!(铁瓷,北京话,“瓷器”与“铁哥们”的结合)”费乐憋了几天,可算能一口气问完了。

    “认识没多久......就.......一起吃了顿夜宵儿......没多熟.......”陆晓天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没说实话。这实话怎么说?说你哥们儿是让男神认错捅了屁股,还捅是捆着捅的,而且捅出感觉了?

    “瞅你丫吞吞吐吐内样儿!费爷没想认识你男神,你不用护食儿似的藏着掖着。”费乐去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呲”的一声拉开,左顾右盼欣赏陆晓天这个干净的“新”家,“天儿,饭点儿啦,出去吃?”

    “练琴呢,不想出去,咱们点外卖吧。”陆晓天低着头继续摆弄手里的吉他。他那天离开史铮家美滋滋地回来才发现他没拿到史铮的手机号,于是倒在床上哀嚎了半天。他这个人在外头又凶又野,可提起他男神就秒怂,总觉得不提前打好招呼就没法再去人家里。所以才让费乐看见了这副伤春悲秋的小媳妇儿德行。

    “啧,你这是怎么啦?我以为你丫振作起来了呢?怎么还不想出去?哥们儿带你去个以前没去过的地儿,三里屯脏街,墨西哥菜、越南米粉、巴西烧烤随便儿挑,吃完咱们去vics还不远。”费乐自己丧过,所以见不得陆晓天要死不活的模样,于是一点不要面子地怂恿陆晓天出去浪一浪。

    陆晓天听到“脏街”这俩字忽然就抬起头,转了转眼睛把吉他放下,说道:“那你等我换个衣服。”

    “你果然还是重新做人了!我以为我得说个万八千字儿,你才愿意抬屁股呢。”费乐随手把空了的可乐罐儿扔在桌上,他是不知道陆晓天怎么就娘们儿唧唧的一会儿一变脸,所以即便达成所愿还是要嘲讽几句。

    陆晓天现在身上已经不疼了,却跟个痔疮患者似的听不得别人提“屁股”俩字,立刻一副小狗见不得别人在自己的电线杆子边上撒尿似的表情说:“你丫见不得我这儿干净啊?扔垃圾桶去!”

    “嘿!来劲儿了啊你!行,我看你能干净多久!”费乐嘴上依旧怼回去,可手里却乖乖把空罐子扔垃圾桶里了。因为他胖,打不过陆晓天,这种亏不能吃。

    北京初夏的傍晚,太阳还没有落下去,脏街上永远收拾不干净的垃圾、因不邻大路经历了奥运会也没包上新皮儿的老式居民楼房、乱改私建出来的粗糙门帘儿、没有了灯光映射的破旧酒吧招牌,都没遮没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这条街和喜欢这条街的人都不甚在意,老神自在地坦然处之。它和他们等待夜色降临,并不是因为需要遮羞布来隐匿不堪,只是那时它和他们才真正一起醒来。

    陆晓天挑了一家在街口的墨西哥菜,又不愿意进半地下室的屋里,费乐就跟他一起坐在搭出来的小院儿里。这小院儿半边入地半边台阶,围墙两侧高对外矮半截儿,因陋就简里透着一股带着设计感的机灵劲儿。

    “你这魂不守舍的,怎么了?有人追你债啊?不能啊,你一土豪。”费乐在陆晓天第八百次往外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实话实话,他认识陆晓天这么多年,头一回见陆晓天这么矫情。

    “我吃完饭就走,不去vics了。”陆晓天前思后想了很久,还是说出来了。他这个人其实一直很矫情,夜深人静独自在家的时候,他能把自己矫情得想跳楼,可这次又不同,他不觉得自己这是矫情,拍着良心说,他管这叫扭捏。他一直憧憬的男神把他睡了,他还想被再睡一次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那种扭捏。操,被肏了屁股就真的变娘了不成,陆晓天暗骂自己。

    “你丫有事儿!不仅有事儿,而且还瞒着哥们儿!你瞅你捯饬的内个德行!切!我懂!门儿清!重色轻友!你丫快滚吧!”费乐撇嘴怒道,亏他好心好意哄陆晓天出来,丫床上有人了竟然不告诉他,寒心啊。

    “不是瞒着你......啧......”陆晓天用左手食指指反着蹭了蹭鼻翼,有点不好意思,“八字儿没有一撇儿呢......”他又低声自言自语道,“人家说不定看不上我......什么都不会......”他也就在费乐这里还能说出点实话,可惜费乐也比他好不到哪去,都没有父母管,也都在学校挨过欺负,他们俩理解彼此但个性又不同,所以谁也解决不了谁的问题。

    费乐听完一下就心软了。看来陆晓天不是床上有人,是心里有人了,难怪拉抽屉似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他看了一眼陆晓天蹭脸那只手的指尖上磨出来的水泡,摇摇头又拍拍陆晓天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安慰道:“行,哥们儿支持你。你当年在咱们学校虽然成绩一团狗屎,但论脸可是独霸一方,还能有小姑娘拒绝你吗?除非她眼瞎!去吧去吧,赶紧追到手领出来给我看看。”

    对方是他男神,光靠脸不见得拿得下来,陆晓天这么想着,却还是挺感谢费乐给他打气的,于是吸吸鼻子很豪气地说:“今儿我请客。你要不要打包点吃的,让咱爷爷奶奶也尝尝新鲜?”

    费乐知道陆晓天家阔气,确切地说,他自己是除了爷爷奶奶什么都没有,而陆晓天则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所以读书的时候,他经常叫陆晓天去自己家过夜,吃他奶奶做得家常菜,而陆晓天则把他当小蜜一样养着,在学校小卖部里挥金如土,活活把他养成个胖子。

    陆晓天跟拎着大包小包的费乐道别,他从餐馆出来,转了三个弯儿就到了史铮家楼下,可没好意思立刻上去,别别扭扭又围着那幢楼走了三圈儿,才进单元门儿。他站在那扇几天不见的木头门前好会儿才抬手敲了敲,可好半天里面都没有动静儿。或许不在吧,他想,但又不甘心,就稍微多使了点劲儿又敲了两下。

    “等着!”门里隐约穿出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陆晓天抿了一下嘴,立刻就想走,但还没来得及转身,门就开了。一个露着黑色蕾丝内裤套了件男性大码T恤的姑娘就大大咧咧地站在门里面,那脸上也是精彩,眼线糊成一团都看不太出来原本的长相。

    “我.....我......”陆晓天心里在吐槽,嘴里却结巴,费了半天劲儿才把话说下去,“我来还史铮东西......嗯.......来还东西的。”

    “他还没醒呢,进来进来。”姑娘非常豪放地冲他招招手。

    陆晓天尴尬得要死,但又骑虎难下,只好抿着嘴走进去。他进屋就看见床上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趴着在睡觉,心里立刻就打翻了厨房灶台上的瓶瓶罐罐一样也不知道窜起来的什么味儿。

    那姑娘看见这男孩站在门口不再往前,也没催促,随手带上门就越过他往里走。她绕过床,走到沙发边推了一把,喊了一声“铮子,找你的!”,然后沙发上的人哼了一声,没动,她也没再啰嗦就回床上搂着男人接着睡觉去了。

    陆晓天这才看见碎花沙发上还有一个被床单包成墨西哥卷儿的人,看不见脸只有几搓头发露出来,两条长腿半悬在扶手外面,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能睡得着的姿势。他暗暗在裤子上擦擦手,感觉自己的关节又恢复了灵活,原本五味杂陈的心里也恢复了清明,但他看着屋里这三个昏睡的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想了想又退出去了。

    史铮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起来冲了个澡,热水碰到右臂上的伤口,他才想起自己昨天去给某歌手的演唱会当伴奏,因为彩排和等待的时间太长吃得又凑合,所以下台时昏头昏脑摔了一跤。

    床上那俩狗男女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也跟着起了,女孩看见史铮穿着内裤正坐在马桶盖上给伤口缠纱布,就问道:“你这是打几份工啊?又做伴奏又教小孩乐器,难怪要受伤。”

    “啊?我教谁?”史铮嘴里叼着烟,一脸茫然地问。干乐队的其实都是倒贴钱在玩音乐,有个把兼职很正常,教乐器更是最常见的工作之一,史铮以前也干过,可他受不了一天天地看着一群爪子都捋不顺溜的玩意儿糟蹋琴,早就已经不干了。

    “来找你的小孩儿啊。”

    “小孩?什么小孩?”史铮边点烟边问。

    “我给开的门儿,说还你东西,你没听见我叫你啊?操,没丢东西吧!”姑娘有点担心了。

    史铮正好坐在乐器旁边,赶紧扫了一眼,看到吉他盒上放着一件叠好的衬衫,立刻就笑了,安慰道:“没事儿,认识的。挺有意思一小孩儿。”

    “哼,是挺有意思的,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姑娘耸耸肩。

    史铮187的个子半挂在双人沙发上牲口似的睡了一天,现在虽然醒了却还是没什么精神,可屋里这俩货晚上有演出非要他去看,他只好半死不活地换了衣服一起出门。刚走到楼道口儿,他就看见陆晓天带着耳机坐在开裂了的水泥花坛上。小孩儿还是穿着一条破洞裤,晃着长腿,皮靴后跟儿在水泥台子上一磕搭一磕搭地响,一边哼着歌一边晃脑袋。说真的,这小孩长得是真好看,深眼窝高鼻梁,浓眉大眼还特别白,混血似的,确实让人睡了一回还想睡二回。

    史铮忽然就来了精神,嘚嘚瑟瑟走过去,在陆晓天脑袋上揉了一把,小孩儿抬头看到他,边手忙脚乱把耳机摘下来边站起身,模样像个发现自己被班主任从后门儿窗户盯着看的高中生。

    “怎么在这儿坐着?”史铮问。

    “你看着挺累的,我怕吵到你。”陆晓天脸上漾出笑意又被他抿着嘴压下去,他很高兴又见到史铮,可后头那两个人也盯着他看,他怕自己露出特别没出息的样子。

    “那我要一直不出来,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史铮看着陆晓天,那种逗弄人的心情又来了。

    陆晓天快速瞄了一眼手机,低下头小声嘀咕:“我没有.....我就是坐着听听歌儿......没注意时间.....天气挺好的.....也不太热.....”

    “我们要去school,小远和燕子今天在那边有演出,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史铮没等陆晓天回答,搂着他肩膀就往前走。

    school位于雍和宫附近,是老牌摇滚人开的酒吧,算是北京最具摇滚气质的几个live house之一。陆晓天不仅见到了史铮,还要跟史铮去他喜欢的酒吧,心里简直要笑歪了嘴。他觉得自己之前像个傻逼似的在人家门口蹲点儿是个特别正确的决定。

    他们四个人又带着乐器,其实打辆出租车再合适不过,可三里屯是个恨不得从中午就开始堵车堵到夜里的魔幻之地,再加上史铮他们三个都是因为倒贴乐队把自己穷得兜里叮当响的人,所以地铁才是他们此时不二的选择。

    四个人一路走到东四十条地铁站,挤上二号线,叫小远的男人在路上对着陆晓天点过头以后,就没怎么再说话,倒是燕子靠在车厢的角落里,搂着硕大的器材包也不耽误自来熟地跟陆晓天瞎聊,“你怎么找他教你吉他啊,太想不开了!你看你那一手泡,肯定挨骂了吧?丫自己说不清楚,弹一遍就逼人一直练,错了就骂街,嘴比驾校教练还臭。你要是受不了,姐给你推个更好的老师。"

    史铮听了燕子的话,靠到过去捞起陆晓天的手,摸了摸那指尖上腾着水泡的茧子温柔地笑了一秒,立刻又很不正经得凑到陆晓天的旁边问:“我教地不好吗?”

    陆晓天愣住了,他又像上次似的被史铮挤到一边,本来就有点心猿意马,此时手指又被摸得发疼,脖子和后背上立刻散开刺痛而燥痒的幻觉,脸上就开始发热,一边反手用手指蹭着鼻子一边小声答道:“教得....教.....教得挺好的......”是教得挺好的,不过是在床上教得,把人教得不知道射了多少回。

    “吁!你们俩睡过!绝对!他这是双标,对吧?”燕子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又转过头问了不说话的小远,仿佛小远就是那个被史铮劈头盖脸骂过的人,而的确被骂过的小远皱着眉让她小声点。

    史铮没再放开陆晓天的手,在乌泱泱人群里,就那么偷偷拉着摩挲陆晓天的指尖,然后非常无耻的对那对燕子说:“你就喜欢欺负小孩儿。我好心收留你俩,还让你们睡床,我睡沙发,你就这么埋汰我?你们俩,今儿就给我滚。”

    “滚,立刻就滚,反正你家的套儿已经都被我们用完了。”燕子跟史铮很熟,毫不留情马上反击,但声音比之前轻了许多,看来是匹被男朋友驯服了的烈马。

    二号线没空调的旧车型已经全部更新换代了,如今的地铁车厢里循环着习习凉风,虽然依旧是人挨人却也早已没有了当年那种充满了各式各样古怪气味的燥热。被捏着手指的陆晓天表情镇定的把头转向一边,仿佛挺悠闲的在看远处的到站提示板,但手心里全是热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