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灯光晃出了烛火般的朦胧，石砚低头假装认真用餐，眼神却计划着怎样自然地落在俞砚脸上。俞砚就没石陆这么拘谨，透过镜片俞砚的眼神毫无收敛大方地看着石陆。

    石陆板着脸掩盖自己的局促，俞砚的外貌给人温和好亲近的感觉，呆在他旁边感受到的又完全相反。压迫性的气场又让人难以亲近自动保持距离。太阳温暖，光芒却让人怯于直视。

    如果不是家世为石陆披上了一件光鲜的外衣，现在有能比别人多几分体面？这件外衣装饰石陆，也勒紧石陆。脱去这个身份，还会有人觉得他体面吗？可能转过身去都在心里嘲讽吧。也对，石家的长子，接手了公司却一直没本事发展，拿着金蛋当石头。没本事，无作为，这样的评价也从来没少过。俞砚也会这样想他吗？也觉得他没用？在看过自己的许多狼狈过后，俞砚会对他有什么评价？石陆对此忐忑，想从俞砚的表情看出一些端倪。

    石陆像是带着满身的泥垢穿上了一件别人给的新衣，即便所有的人都在夸赞这件衣服，石陆却浑身发痒，坐立不安，怕别人再走近一点就能闻见他身上传来的怪味，怕一抬手就被人看见那些不体面的污垢。石陆坐在俞砚的对面，怕极了俞砚透过他的皮囊看到与外表完全不符的灵魂。石陆又想躲开俞砚的目光。

    石陆习惯摆出寡言的样子，装出沉毅的样子，从一开始就拒绝别人的靠近和探究就能避开大部分的麻烦。石陆清楚自己的自卑来源，痛恨自己的懦弱，但是怎么摆脱呢？毕竟他确实每件事都没做得很好。石陆付出了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去适应，去完成，但是又什么意义？依旧孑然一身，立在这个城市，形单影只。石陆坚定的期待过宁然能让他逃离，然后……没有了然后。

    石陆就沉默着用完了餐，俞砚和他闲聊，问他不工作的时候都在干什么，石陆能回答出什么？在花比别人多的时间解决工作，力求一步不踏错的挑着这个担子再走一步。石陆只能回答俞砚，“不知道。”

    俞砚被石陆的回答逗笑，石陆跟着他笑，也笑自己让人难以置信的无趣与乏味。

    俞砚问他“不喜欢吃甜食？”石陆下意识看了眼自己面前一口没动的甜点，下意识的摇头，回答俞砚“太甜了”。不是不喜欢吃，不是故意留下，只是，今天不想吃，很讨巧也和拙劣的谎言，留有余地又未经思考……石陆有些气恼，为自己下意识给出的拙劣谎言。俞砚身子前倾，端过石陆面前的甜点尝了一口，石陆心跟着俞砚的动作提起来。“是甜了一点。”石陆暗自松了口气。

    俞砚把甜点放回俞砚面前，“下次你可以尝尝我做的。”

    石陆听到俞砚的这句话视线从俞砚的手上跳跃到俞砚的脸上，里面的疑惑似乎是说自己可能没听明白。俞砚摘下眼镜放到桌面上，“怎么？不相信我会？”。视线停留在俞砚脸上，石陆刹那间有些恍神。

    摘下眼镜的俞砚，那种难以接近的感觉似乎也被摘了下来，整个人陷在灯光里，被打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俞砚换了个比刚才更随意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俞砚噙着笑，像哄一个为了零食而发脾气的小朋友，“我保证明天上午，你的饼干会在我的烤箱里。”俞砚的话没给石陆拒绝的余地，怎么会拒绝呢？是为他准备的啊。

    恍惚间石陆仿佛看见了今天的俞砚和明天的俞砚身影重叠，在一个陌生的厨房忙碌。石陆真心实意地扬起了笑，这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让石陆的心脏加速跳动，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

    俞砚问他“酿过果酒吗？”石陆摇头，俞砚就接着说“我试过。结果不是很成功。”石陆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下意识的，他觉得俞砚无论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俞砚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也没再提，两个人就聊着别的话题，什么都讲了，也什么也不探究。

    第二天的石陆在下班前拿到了昨晚约定的饼干，说不爱吃太甜的石路鬼使神差的扣下了俞砚顺手给伍宁原那一小袋正常甜度的饼干，吃了个干净。

    两个人的聊天不频繁，都在忙着处理自己的工作。都是很平常的话题，没收到回复的时候就耐心的等待，俞砚从不忽略他的每句话。

    石陆看着罐子里切好静置的苹果，里面的小气泡卡在苹果中间，附着在上面吗。石陆忧心这些小气泡会不会毁坏这么多天的等待，突然就有些退缩，不该这么轻易就开始制作的。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会，所以一点变化都心惊胆战。

    凌晨三点，石陆从梦里惊醒，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敲击石陆的理智，石陆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冷硬的房间里似乎敲击出了回声。石陆拨通俞砚的电话，石陆的心跳随着电话里的嘟声平复，呼吸也缓慢下来。

    “喂？”俞砚没睡醒时比平常要低的声音把石陆拽出刺骨的寒冷。“俞砚”石陆缩进被子里，小声地呢喃，怕惊醒俞砚，又怕他听不到。“嗯”俞砚迷糊间回应他。“睡不着”石陆小声抱怨，抱怨离奇的梦境，抱怨钢筋混泥土的冷气。俞砚没有回答，石陆听到了俞砚的呼吸声，睡着了啊，石陆心里想着，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耳边，石陆闭上眼睛试图通过电波听到俞砚的呼吸声。

    这才是俞砚，石陆告诉自己。俞砚不会拿着皮鞭抽打在他的脊背上，不会从眼神里透露出厌恶，不会转身就走向他到不了的黑暗里。石陆又忍不住在心里祈求，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回应，什么都给。石陆走向平原，走向光，被吞没，哪怕被灼伤。

    “俞砚”石陆又喊了一声，俞砚听到了，却困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回应一个没有意义的模糊音节，石陆安心地闭上眼睛，床头的夜灯模拟黄昏，揉进那头俞砚的温柔，陪伴从梦中仓惶逃离的石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