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地狱之门 下
地狱之门（12） 安娜展开双手，闭上眼睛，一边吹着晚风一边在池壁上散步。因为是圆形的喷水池，想要闭上眼睛靠意念感觉来行走，还是相当困难的。喷泉的水雾被风一吹，在灯光的映射下美丽异常，却也令池壁更加潮湿。忽而脚底一滑，安娜还未来得及惊叫便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拉住手腕。 “来的够晚。”被救的女子似乎没什么感激之心。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修尔浅浅笑道，“让我想想，嗯……难道说你是看准时机故意摔倒让我拉你？” 安娜回以冷艳一笑，“你说话的方式真让人不愉快呢！” “是嘛……？” “嗯哼？”猛然间，她反扣住他的手腕，全力一扯。哗啦一声，两人双双跌入水中。安娜起先站稳脚，用手背缓缓抹去脸上的水渍，湿透的衣袍紧紧贴着身子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由高往下俯视着他，微微勾起唇角，“一个人湿身太无趣了，果然两个人一起才有意思。”阴柔而从容的嗓音，仿佛早有此打算。 修尔一撩湿漉漉的长发在水中单手撑坐起来，不再是万年微笑的表情，“你，不知道什么叫火上浇油吧？”此刻解除了笑容的他，给人的感觉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冷峻、强势、极具压迫感。 “没错，我不知道。是像这样吗？”她渐渐俯下身，火热的小手探入水中，在冰冷的池水里隔着衣物沿着他的小腹向上游移。腰。胸。肩。颈。整个身躯跨骑在他身上。 即使如此，几乎与她零距离的修尔依旧神色不变，语气沉稳坦然，“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她近乎嘲讽的轻笑一声，“难道还不明显吗？我想要你啊……”坠着水珠的黑发滑落在他额上，妖异的紫眸直视他冰冷的浅灰色瞳仁，“我也想不明白啊……这个身体明明没有你的记忆，为何只是被你抱过一次，只是单纯的被你触碰一次就会产生这样的冲动！自从踏入冥界大地，脑海中的记忆全都在雀跃，与你相遇，与你相知，与你相爱，和你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的琐碎细事，都突然失控爆发了！这是，为什么呢……？” 安娜极度享受般的闭上眼睛，“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是你身上的气味啊！如果说我的体香具有诱惑男人的功效，那么你身上的绝妙香味简直是针对我的特效药。我，忍受不了啊……入夜之后，一旦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你抱我的感觉。我紧紧贴着你温暖的胸膛的手臂，腰上你温柔又霸道的搂着我的感触，多么令人怀念的感觉……以前每一天每一天的早晨，都是在这个怀抱中起床。记忆这么告诉这个身体，没有你在她情愿一天不下床。没有你亲手料理的食物，她情愿滴水不进。没错，她是这般依恋着你、强占着你、独享着你，又是这般用自己的全部嗜爱着你……这个转世后的身体在嫉妒，嫉妒名为伊琉的我的本体，这种感觉没有人能理解吧？” “当然没人能理解！我这是怎么了……？明明和他在一起时我从来没有主动过……明明他挑逗的技巧真的十分高超……但我就是没有想要的冲动……只是觉得能满足他就好……谁能告诉我，我这究竟是怎么了……？”安娜苦涩的笑着，将头埋入他的脖颈，十指陌生却又熟练的缠绕上他紫灰色的柔软长发，唇有意无意的触碰着他如玉的肌肤，“真的……很痛苦哪……明明清楚地知道只要碰过一次，就再也不会狠得下心离开你身边，却忍不住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冲动，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理智会崩溃的……” “所以……你才把自己弄得浑身湿透，所以……你才站在这里让冷风吹醒燥热的身体和大脑……”修尔不敢触碰她火热的身体，他只能竭力抑制自身的冲动，“安娜，听着，让爱丽丝出来，或许会好受一些。” “爱丽丝？不行啊……完全不行！她一点都没有制止我的意思……或许她才是最想让我离开夜殿的人……爱丽丝讨厌吸血鬼，爱丽丝深爱着你，爱丽丝也希望我如此……从你抱我的瞬间开始，爱丽丝一直在心底煽动我啊……”她痛苦而极尽忍耐的喘息着，“所以，推开我，打晕我，随你怎么办……不然我今后一定会后悔的！无论如何，只求你快一些……” 肌肤一烫，她，流泪了……修尔渐渐合上眼眸，“怎么能一次又一次请求我做那么违心而痛苦的事……为何你总对我那么残忍！” 一记手刀决断而准确的劈晕了安娜，修尔竟在水中泡了半天没力气起身，仰头直愣愣的望着在光线下掩映出斑斓色彩的水光，又白白错失了一个极佳的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他低声对自己说，“作为一个男人，修尔，你真是糟透了！” 地狱之门（13） 巫妖王道格拉斯摸着鬓角笑看喷水池里的两人，“年轻人，需要帮忙吗？” 修尔虽看似狼狈，却神情从容的摇了摇头，“谢过，不需要。” “哦……？拒绝得那么干脆，我猜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吧？” “呵……即便如此——我的女人，由我抱紧！” “哈哈哈……身为男人还真是辛苦啊！”道格拉斯转身渐行渐远，“仆人已备妥热水衣物，快点进来吧。” 修尔抱起她火烫的身体，只见长长睫毛被泪花打湿，脸上哭痕犹在。定神一看才发现一个更大的问题：高烧。 不只身躯火烫，脸上都有病态的红晕，呼吸急促，紧紧皱着眉，一缕缕湿发黏在肌肤上。这个身体已经虚弱到都会被这种小风小浪击倒的程度了。想当年安娜被凯尔投入黑巫师地狱，无水无食又重伤，拖着饥饿寒冷的身体数天，在那种几乎绝望的环境里都没有丝毫生病的迹象。如今却这么不堪一击。 整夜无眠，修尔一刻不离贴身照顾。第二日清晨退的烧，气色并没有预想中复原的那么好，看来心理上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中午，情绪一直处于低靡状态的安娜执意要下床，修尔只能让夜妖女仆替她稍作梳妆。 拒绝了修尔陪同同行的要求后，在水妖的护送下安娜只带了蕾瑟沿着忘川向上游前进，没多久便抵达忘川的源头。左侧为血炼狱，右侧乃幼时伊琉和小杜玛弗朗西斯的秘密花园——沉默之地。 念咒，开启空间之门。安娜叹息，居然还有一天需要离目的地那么近、并且念咒才能施展空间领域的基础招式。安娜清楚，这个身体所具有的力量正在一天天被削弱，趁自己还能有所作为的时候尽快把可以做的事情安排好。 沉默之地——秘密花园。 伏在剑柄上打瞌睡的年轻人忽然醒来，他摸了摸帅脸上的睡痕，迷迷糊糊的自言自语道，“谁……来了？伊琉？！不……两个力量都太弱小了。”东倒西歪的站起来，甩甩胳膊扭扭腰，转转脖子踢踢腿，小杜玛才稍微清醒了些。 望着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花草，安娜不禁笑了起来。蕾瑟牵着她的手忽而一紧，安娜明白。他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不过还是请离开。怎么进来怎么出去，这里不是你们应该待的地方。”略显轻浮的语气中夹杂着青草蓝天的气息，没错，就是他！安娜驻足，等待友人的身影出现在花园转角。 黑色中长发用细绳在脑后随意束着，一双无精打采的黑色眼眸半开半合，大剑扛在左肩，右手挠着后背，嘴里衔着草茎，零星的胡茬让他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大，总之一副吊儿郎当绝不成器的模样。他刚踏出转角看到安娜的瞬间忽而一愣，“哟！伊琉的女儿？发育得不错！来～让叔叔亲口～ ” 安娜蓦地消失了笑容，额上青筋跳动，“你是怪蜀黍吗？！” “啊咧——？！”弗朗西斯夸张的往后跳了一步，同时因惊讶睁开了眼，“小丫头，你说话口气和你老娘好像！” “以前虽然有颗大叔的心，但至少还有青年的外表罩着，”安娜惋惜的摇摇头，“现在内外俱‘叔’了……” “嗯哼……？”弗朗西斯瞟了她一眼，仗着比安娜高出两个头，伸出两只魔爪狠狠虐待了一下她的脑袋，“嘿嘿嘿嘿……装什么小孩，怎么越长越矮了？！” “拿开你的爪子！”安娜怒吼，“不用你管，这个身体又不是我能选择的！” “嗯嗯……”弗朗西斯揪住安娜的后领单手把她提了起来，本该帅得令少女们尖叫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个痞子般的阴险笑容，“我说你啊……把我关在这里那么多年，是不是该先个道歉？不知为何失去力量且不在自己本体之内且现在完全不是本大爷的对手的伊琉大美人！” “呵、呵呵……”安娜干笑两声，忽而绽开一个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转用小女生甜净的嗓音喊道，“弗朗西斯小少爷，可否先放小妹妹我下来？” “唔……”弗朗西斯一惊，将衔在嘴里的草茎从左边挪到右边，沉思片刻道，“总感觉……还缺点什么！” 安娜眉间一跳：你小子……我忍！转瞬间笑容愈加纯净无暇，紫色的眼眸睁得圆圆的，好似有无数星辰在里头闪耀，然后用绵羊般怯怯的嗓音喊道，“弗朗西斯哥哥……” 弗朗西斯眼睛一亮，“就是这样！” “你个变态大叔！！！” 地狱之门（14） 小杜玛弗朗西斯吊儿郎当的环着双臂靠在花坛边，笑容轻佻，“这可真难得啊……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脸上摆出一副有求于我的表情。不用强硬的命令式的语气，我还真不习惯呢，伊琉公主～” “不是有求于你，而是交易。”安娜纠正，“如果你答应，我就让你出去。” “这真是……”弗朗西斯垂眸失笑，继而无所谓的朝她翻了翻眼，“这里可是冥界唯一一块无人打扰的睡觉的宝地！本大爷还不想出去哩！伊琉，如果你的脑袋出了问题，请回吧。”最后一句玩笑般的言语里却透出毫无掩饰的冷漠。 安娜沉默了会儿，抬起脸道，“我明白了。一切规矩如旧，输的人无条件服从。” 弗朗西斯渐渐勾起唇角，“这才对……今日特别服务，比什么、怎么比，由你决定。第两万三千零十次对决，本大爷可要一雪前耻啊！” “是嘛？”安娜轻蔑一笑，“先前的两万三千零九次，你可是一次都没赢过哪！” “但也一次都没败过，”弗朗西斯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我看你这次怎么维持不败纪录！” “喂喂，小少爷，这是不是卑鄙了一些！欺负一个没有力量的女孩子可要抹黑你的光辉形象的哦！” “无需担心，本大爷只要结果！”弗朗西斯饶有兴趣的瞅着她，“再说了，沙场之上兵不厌诈。而活着，无疑每时每刻都正立于厮杀的战场上啊！” “这样呐……”安娜脸色一正，自信满满，“我决定了。地点，这。时间，现在。方式，坐着不准动。输赢条件，坚持时间长者为胜。无异议吧？” “哦哦……比耐力啊！好主意，虽然不是我的强项，”弗朗西斯点点头，又用余光狐疑的瞟了她一眼，“伊琉，你确定脑袋没有问题吗？你的身体里可是没有人们称之为耐心的那个东西的呢！” “呵……人家故意让你的哦！”安娜笑着出言挑衅，“还是说……弗朗西斯少爷心中不忍打算不战而败？仅限今日的话我特别批准哦！” “嘿嘿……这份好意本大爷就心领身受了！尽快开始吧！” “……嗯。” 刚坐到地上的弗朗西斯一愣，错觉吗？为何最后一声“嗯”感觉特别温柔，就好像……判若两人？！ 半个小时，无人动弹……一个小时，无人动弹……三个小时，无人动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弗朗西斯只觉得身体里有无数小虫在爬，哪怕挪动一下，哪怕挪动一下就好！可他眼前闭目静坐的人却一点都没有动过，别说身体，连心灵似乎都没有动摇过。从一开始在心中对自己说“嘿嘿……本大爷必胜！”，转为“忍耐，别动，忍耐……”，最后沦落到“伊琉大美人，快动一个！本大爷知道你一定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快动了一个！动了我就给你一百个金币！快给本大爷动一个啊啊啊啊！！！” 一旁无声无息的蕾瑟抬起小脸，太阳公公就要下山了…… “啊——嚏！” 一秒、两秒、三秒……没有反应。 弗朗西斯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这家伙……不会睡着了吧？！刚想浑水摸鱼，对面的人睁开了眼睛。 “承让。”低婉温柔的女声，不似安娜先前刻意变声，而是整个人散发出来的纯净气息，如果要用实物来形容的，只有被太阳晒过的软绵绵白乎乎的小团云朵才能与之媲美。 “这位小姐，你是……谁？” 女子轻轻一笑，答，“伊琉这一世的一小部分，爱丽丝。” “如果是你一定能成为一个温柔贤淑的好妻子，爱丽丝小姐！我们结婚吧！！！” “诶……？！！！” 地狱之门（15） “喂喂喂！别私自对我家温柔可爱的爱丽丝出手！”爱丽丝受惊后不知所措，立马逃了回去，再度掌控身体的安娜推开弗朗西斯失望满满的脸，眯起眼眸笑了，“我赢了！不，我们赢了，也可以说伊琉赢了。” 弗朗西斯倒也豪爽，拍拍衣摆站起身来，“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赢一场只限一件事。” “足够了！”安娜露出郑重严肃的神情，“我想让你教导两个孩子，教他们黑骑士的剑技。” 弗朗西斯凝视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会儿，“我需要亲眼确认他们有没有这个资格。如若身体强度不符条件，就算学得我的剑技，肉体也会因承受不了反冲力而垮掉。还有，脑子必须灵活，招式难度很高。更重要的一点，这完全是嗜杀的技巧，根本不适合内心纯良的家伙。” 安娜低低一笑，“在人间我还没见过比他们更适合学习你的剑技的人。他们两兄弟可是天才，杀人的天才！” “这样啊……那本大爷试着期待一下也好。话说回来——”难得很正经的对话氛围被他以一个拖长尾调的“来”字打破，弗朗西斯忽然很大叔的摸着下巴，“传说中的那个男人，此刻在不在冥界？” “嗯？谁？”安娜一头雾水。 弗朗西斯伸出左手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笨女人！就是千年前拐骗了你的那个，众人口中本大爷的最大情敌，你自己选择的男人！” 安娜一闷，很不情愿的应了句，“……在。” 呃哼……？有隐情哪！弗朗西斯看见她的表情心中若有所思，然而又语气一转满脸钦佩的道，“其实啊……一直很想见见他呢！见识一下这个居然能够忍受本世纪最为恶劣连本大爷都不得不放弃的女人的男人！” “别说得那么开心！你这遭天谴的家伙！”飞起一脚被他闪过，安娜怒气冲冲的转身开启空间门。 安娜、蕾瑟、弗朗西斯三人抵达巫妖王道格拉斯的府邸时已将近深夜。远远望去一抹紫色的身影伫立在喷泉边，安娜低头从不知等候她多久的修尔身边绕过，只轻声说了一句，“抱歉，我累了……” 深夜的世界寂静无声，只余流水寂寞的哗哗作响。弗朗西斯在修尔面前停住脚步，蕾瑟跟随安娜进府。安娜刚刚来到自己的房间，园林深处就响起了连续不断的激烈爆炸声。安娜嘀咕了一句，“明天，道格拉斯大伯会发火的吧……” 第二日，弗朗西斯一见墨菲和玛菲就同意教导他们黑骑士的剑技。原因无需解释，他们是天才！已经没有理由停留在道格拉斯府上了，安娜向巫妖王告了辞。弗朗西斯决定留在这里教导双子，于是送别了修尔、安娜和蕾瑟。 弗朗西斯将手肘随意靠在她肩上，“伊琉，会回来的吧？” 安娜转头凝视他纯黑色的眼眸。 “到时一定得再比上一次，这次可得用刀用剑。说实话，本大爷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厮杀对手了！” “昨夜你们……？” “那家伙不厚道，怎么都不肯拿出真本事！但是话说回来，我倒真没办法逼他拿出武器。凭一张占卜用的塔罗牌就挡住了我三成力量的攻击，你男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啊！” “是伊琉的男人！”安娜固执的纠正。 弗朗西斯皱眉纠结，安娜这话说得太有隐情了！ “你逼不出来也属正常，”无声一叹，安娜错开话题，“我明白了！再等两年半，之后便是伊琉的时代！会陪你厮杀个痛快的！” “战后老规矩，败者无条件服从一件事。”弗朗西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本大爷赢了，我要你穿萝莉装端茶送水服侍我一个星期，并且所有话语以用稚嫩童音说的‘弗朗西斯哥哥’结尾！” “变态！”安娜忍不住浑身一寒，“你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了啊！那我也不客气了，如果伊琉大人赢了我要你做我的黑骑士统领，就像当年的冥王和黑骑士统领杜玛，冥姬和小杜玛的组合定会震响冥界大地！再会。” “嘿嘿……再会。”弗朗西斯侧身向修尔伸出手，笑着没有说话。 修尔也无声伸手与他相握，他们对视的眼神中流转着只有一见如故的两人才能明白的意韵。 地狱之门（16） 以修尔的力量张开结界，三人轻松通过分隔巫妖王道格拉斯的死域和魔龙撒旦叶的魔域的火河。魔界，宛若庞大森林中的魔兽园，是冥界中将弱肉强食这一生存规则体现得最分明的地方。花了一天的时间才翻越了半座山岭，安娜明显感到自己体力不支，又不愿向修尔求助。正无计可施时听到森林中传来熟悉的啼鸣声。枭燕！小冥王肖嘉的专用信使！ 安娜神情一振，连忙打了个呼哨。没几分钟，一只通体雪白雨燕般大小的枭从密密层层的树叶中俯冲而下，在安娜上空盘旋了两周又向深林深处飞走了。 “不走了，肖嘉会过来。”安娜边说边寻了个干燥的枯木桩坐下，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索性闭上了眼睛休息。 一件外衣轻轻披在她肩上，“安娜，别太勉强自己……” 回应修尔的，是一个冷淡警惕的声音，“我说过，离我远点。” “安娜！”修尔加重了语气。 “别跟我说话！” “你……”修尔语塞，心中百般滋味。 “别在意，修尔。”是爱丽丝温柔的语调，“安娜是让我别跟她说话。这几天她压力太大，心神都乱了。别生气，我代她向你道歉。” “爱丽丝……”修尔叹了口气。安娜不想和他过于接近居然把爱丽丝推了出来。 说话间，默默站在一边的蕾瑟向爱丽丝走了过来，蜷着身子将头枕在她腿上小憩。蕾瑟会跟着安娜有很大原因在爱丽丝身上，她们两个出奇的秉性相投。爱丽丝轻轻怕打着蕾瑟的后背，细声细语，“修尔，肖嘉哥哥来了之后我们直接去龙谷，为了安娜在冥界的安全你还有事找撒旦叶办不是吗？”望着修尔面露疑色，爱丽丝轻轻一笑，“安娜没发现，不代表爱丽丝也没发现。安娜她虽说细心，但有时可粗心了。特别是对你的事，唔……或许这也是放心的一种表现。” “她现在……？” “不用担心，她的灵魂睡着了。似乎一和我交换就睡着了，相当的疲劳呐。”爱丽丝笑望着修尔的眼眸，“是想责备我前日煽动安娜么？” “是，但我更想听听你的理由。” “理由之一：自从来到冥界，不只是安娜，我的灵魂也感受到沸腾般汩汩往外冒的往昔记忆，连我都差点抑制不了了呢，更别说忍耐力、自制力远不如我的安娜。我只是朝我希望的发展方向轻轻推了她一把。理由之二：爱丽丝讨厌吸血鬼，一想到今后这个我所存在的身体会被吸血鬼抚摸、亲吻、甚至……呜嗯……爱丽丝就恐惧。所以只要安娜决定留在你身边，这份恐惧就无需体验了。理由之三：我们在你身边最安全，此般你也最为心安。很充分的理由。” “确实如此，非常充分理智的理由。” “修尔，”爱丽丝温柔的语气中透出严肃的氛围，想必接下来的是她思索再三的话，“听安娜提起克雷西亚的事后，爱丽丝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想明白了你屡屡把安娜往吸血鬼那边推得理由。从十几年前在人界的时候你就有这个打算，爱丽丝说的没错吧？” 修尔静静凝视着她，“……我无法否认。” 爱丽丝继续说道，“你无法给予而吸血鬼却能给与她的，只有一点——女人身为母亲的幸福与荣耀。无论伊琉还是伊琉的转世，无论以前、现在又或是未来，深知神冥王后裔力量传承铁则的你，怎么都不可能做到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于生育，死于为你延续血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我们之前的某一个转世——你得知了她想做母亲并且甘愿为此牺牲的心愿！” 修尔心底一震，苦笑道，“够了，爱丽丝……” 爱丽丝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安娜可以随时随地潜入意识深处，将我推出水面。但你只有一个人，所以，别勉强自己了！没有谁的心不是血肉筑成的，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伊琉爱的不是擅于自我牺牲的英雄，而是唯我独尊的枭雄。不是好人，就别做好人才会做的傻事……虽然你笨拙的模样也出奇可爱。” 地狱之门（17） “呵呵……”修尔失笑，“爱丽丝，你这丫头煽动安娜不成又来煽动我！” 爱丽丝扮了一个可爱的鬼脸，“我可不像你们两个那么擅于自欺欺人！心里怎么想，爱丽丝就怎么做。我是忠于自身的人，越是简单，越是快乐。” 也就半个多小时，空中发生了巨大的能量波动，小冥王肖嘉来了。不得不说，枭燕的速度快极了，从魔域到小冥王所在的皇城冥域，以他们的脚程至少得走上六七天，而枭燕只花了半个多小时便将讯息传达给了肖嘉。 “初次见面，我叫爱丽丝，伊琉转世的一小部分。”爱丽丝礼貌的站了起来向肖嘉轻声说道。 气息虽弱的不像样，但确实是伊琉的。可……可感觉相差千里！小冥王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修、修尔你这混蛋！给我解释一下，当初我可是把伊琉完完整整的交给你！” “说来话长，其余部分是一个叫安娜的灵魂，不过刚睡着不久了。也是注定和你无缘。嗯……你这个当哥哥的还真是不了解自己的妹妹，伊琉身上确确实实存在着爱丽丝所具有的性格，只不过并非那般鲜明。真是个失格的兄长呢……”修尔亲昵的搂住爱丽丝，对小冥王肖嘉说话的态度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与对其他任何人都不同，分明含有攻击性！ “好啦好啦……”爱丽丝无奈出面调停，左手拉起肖嘉，右手拉起修尔，“再怎么说也是千年后的再见面，两个都是伊琉最喜欢的人，言和吧！” “哼！” 居然异口同声…… 爱丽丝稍稍低下头弯曲食指抵住鼻尖，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声，“果然，你们两个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人了！” “伊琉……” “哥哥，凭我现在的状态没有必要和你相瞒。爱丽丝无法使用空间领域，连空间门也不成。所以，请送我们一程。” 受到妹妹的委托肖嘉轻轻扬起唇角，单这份微笑便具有足够杀伤力了，“忙完之后，得好好跟哥哥说说，包括为何这具虚弱的身体里会存在三个灵魂。” 爱丽丝甜甜一笑，“当然。” 被黑色的地狱炎所包围的山谷，数不清的洞口，魔龙撒旦叶收藏财宝以及打瞌睡的地方——龙谷。小冥王肖嘉的空间门准确开启在瞌睡龙的正上方，并且在妹妹身上施展了空间领域“独立空间”。以安娜如今这具身体，龙谷内的毒气、火焰和高温足够使她死上几百回了。 呼噜声震彻山谷，撒旦叶睡得正香。忽而打了一个喷嚏，他睁开一只眼睛，声音滚滚震得整得山谷都在摇晃，“谁……” “瞌睡龙，我回来了。” “吼？伊琉公主……？” “来看看你，千年不见还精神着吗？” “千年……？都千年了？！”撒旦叶支起前腿，打了个足以吹飞一座城市的呵欠，“明明才睡了一小会儿……” “呵呵！” “撒旦叶，”肖嘉忍不住插入对话，“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枭燕来过？” “吼……没有！”很干脆、很无赖的表情。 肖嘉不紧不慢的走到龙嘴边上，伸手拉出一根白色羽毛，“美味吗？” “塞牙缝都不够。” “这样啊，”肖嘉一指修尔，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模样和伊琉颇为相像，“我给你带来更好吃的东西了，想尝尝吗？” 撒旦叶动了动鼻子，“的确，神的气息，无比寻常的美味佳肴。” “哥哥！”爱丽丝瞪了肖嘉一眼，不过实在缺少气势的爱丽丝的“怒瞪”在旁人看来这小样完全是娇嗔，风情万种。肖嘉看直了眼，修尔抽搐了嘴。 撒旦叶打了个响鼻，“再来一次！” “闭眼！” 又一次，异口同声。十足的双重强悍气势。 可怜的撒旦叶一颤…… 地狱之门（18） 千余年后再次回到伊琉出生和幼年成长的地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熟稔气息唤醒了安娜。一恢复身体的支配权，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最不想看到的脸——现堕落冥界的前“魔法天使”沙利叶！ 修尔单手挡掉沙利叶的冰系魔法，而沙利叶正一脸深情又哀怨的望着挺身安娜跟前的修尔。小冥王肖嘉似乎没有估计到这个局面，略显惊讶的站在一边，丝毫没有出手相拦的意思。 “啊啦啦，还想是什么东西那么婆婆妈妈呢！原来是你！最近过得好吗？”安娜向沙利叶摆出一副对你微笑纯属礼貌的不耐烦表情。 居然说我沙利叶大人是“什么东西？！”沙利叶立即从震惊爱丽丝到安娜的性格突变途中转为愤怒，“本大人可是天天‘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了觉啊！” “是嘛……”安娜露出心中愧疚的表情，继而豁然一笑，“但是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望着安娜舒坦的笑容，沙利叶险些一口气闷住昏厥过去，她楚楚可怜的拽住修尔的衣袖，“修尔……你看……她居然这么欺负我！欺负你最爱的姐姐！” “最爱的姐姐？！”安娜轻哼一声，好笑的斜着眼睛瞟她，“我一直知道你很聪明，但你知道神和猪的最大差别么？”先捧她一下，再设下语言陷阱。 “臭丫头！你当沙利叶大人我是蠢货啊！答案当然是——神永远掌握着猪的生杀大权！”冲动易怒的沙利叶果然掉坑里了。 “不对不对，”安娜摇摇食指，继而转换方向指向她，“竖起耳朵听着！猪一直是猪，而神有时却不是神呐！” 居然胆敢拐着弯辱骂神王的女儿是猪不是神？！沙利叶骤然爆出杀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此仇不报，难咽下这口恶气啊……比苍蝇还弱小的臭丫头，做好死亡的觉悟了吧？！” “嗯嗯，举双手支持！”安娜乖乖点了点头，并且真的举起了纤细的双手。正把沙利叶弄得一头雾水的时候，安娜一本正经的问道，“那，怎样才能让你咽气呢？” “呃……哈、哈哈哈哈！”沙利叶怒极反笑，“好你个伊琉，三界之大，再大也大不过你缺的那块心眼！” 安娜用藐视的眼神望着她，态度十足的恶劣，“心眼？那是什么东西，能喂野兽么？” “对哟！不只心眼，连你的身体都给可以切碎喂野兽呢！去死啊啊啊啊！！！”抓狂的沙利叶飞射出漫天冰刃，被修尔轻易挥散。 熟悉的深紫色眸瞳邪气甚浓，此等百分百恶意凝聚而成的气息当真把小冥王肖嘉吓了一跳，他心中的伊琉虽然喜欢调皮使坏，但绝不会毒舌到这个程度。难道自己像修尔所说的一样，真的不了解伊琉？！是个失格的兄长？！！！ 深知安娜的修尔轻轻叹了口气，不得已出声调停，“安娜，差不多出气了吧。再说下去崩溃的可是你哥。” 安娜望向自我纠结中的小冥王肖嘉，转身淡淡道，“我叫安娜，令妹灵魂这一回转世除爱丽丝以外的部分。” 修尔微微眯起眼眸：这话什么意思？！以安娜自称，向小冥王表明自己并非伊琉？转念一想，不，她是在与作为伊琉的记忆对抗。爱丽丝的这一世因唯一牵挂的凯尔死亡已经完结，所以她能坦然接受伊琉的记忆。而安娜正相反，对夜殿和腹中孩子的爱令她身为“安娜”的自我意识愈加浓重，再加之先前失控后所承受的失败感、羞耻感以及对夜殿的愧疚感，她，正与伊琉遗留下的强大记忆在战斗！安娜二十年的记忆对决伊琉两千年的记忆！先是与自己保持距离，继而又对哥哥肖嘉冷言相对，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还忘不了对沙利叶的厌恶！修尔险些失笑。 在同样聪明的肖嘉与修尔刚想明白之际，安娜用不容反对的语气更加明确的表达了自身的意念，“我要去血炼狱！我要陪在夜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