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
入关后又走了两天的路,终于走到相对稳定的地域,关外战事严峻,关内两州百姓都人心惶惶,一路上皆是四散逃荒的流民,看得赶路的莫敏和陵怀也是心生悲凉。关内土地草木渐盛,道路平坦,陵怀本想换两匹马赶路,但莫敏不会骑马,他便搭了点钱在马厮换了匹高头骏马,两人同乘也不显疲怠拖慢。可还没赶到最近的城镇,就眼见有一群人被拦在了道上,看模样都是从肃、甘两州跑来避祸的百姓,有穷苦的,有富庶的,有拖家带口的,也有独身一人的,无一例外都被阻在了这四下荒芜的官道上。 二人颇为疑惑,走进一看方才发现,一众士兵,手持器械,个个都是趾高气扬的嚣张模样,推搡着妄图前进的人群,其中有几个衣着华贵的人,谄媚着往那为首的官兵怀里塞着什么东西,想是铜钱首饰一类,于是很快便被放行过去。有些平常人家没那么多钱或珍贵物件,就只能拿出随身携带的食粮衣物,换个通行方便。陵怀顿时心生怒火,国难当头,百姓流离,这群屯驻的边军不但不奔赴前线保家卫国,反而在此同罹难的寻常百姓收“过路费”!中原尚且繁荣安定,边藩怎会不堪到如此地步? 陵怀握紧佩剑,欲运气起身,却被莫敏扯住衣袖。莫敏此时已撤去面纱,换上一副常见的胡服幞头,看上去同往来中土和西域间的胡商无异。他自知此处的唐兵同在荒漠戈壁间肆意妄为的吐蕃兵不同,不去招惹最好。陵怀却有自己的打算,他拍了拍莫敏扯住衣袖的手,露出一次难得的笑意。 他不只要去招惹,最好还是将此地的都头将领都给惹出来。他的盘算过于简单,先礼后兵,若是那都将不听他的劝说,便打到他听。可他现下纵能打得过一营兵将,逼得那都将撤去路上使绊子的官兵,那他走后呢? 此去前途难测,陵怀不让莫敏跟着,让他趁乱躲到附近镇子上去等他。莫敏是深知陵怀以一敌十的实力,是能把一营兵将全都打散的,可他打散一波,自会有辖理都指挥使派兵补充,更严重的是,陵怀极有可能因此被都府的节度使盯上,能不能走出甘凉都是个问题。 佛窟一夜,纵使还未表明心意,但莫敏深知自己心意,有救命的恩情,同为双性的共情,更重要的是他对陵怀的爱慕之情。 莫敏没听陵怀安排,而是默默跟在了押送陵怀的营兵后面。 陵怀直接被押入都将主帐。帐中弥散着浓浓酒气,一众人将一条长几层层叠叠围住,每人手里都捧着各式各样的酒具,长呼高和,却是在赌钱。 见此“盛况”,陵怀怒意更盛。他功夫傍身,没人能碰他毫厘,以至连佩剑都好好得被他握在手中,冷冷地直视被包裹在层层赌徒中的指挥使。指挥使赌性正浓,眉头紧蹙,抬起醉意朦胧的目光穿越层叠人群,看着站在混沌的人群中却愈发遗世独立的陵怀,顿时清醒了几分。 指挥使眯起双眼仔细瞧了瞧,然后他笑了,大笑开怀,如若得到都府传来的升迁令。座下早已停下了吆喝,帐中唯留指挥使的笑声迭至,他每笑一声,都将陵怀眼中那份怒意震凉一份,到最后笑声戛然而止,陵怀一双琉璃般的双目早已盛满了惶恐,他转过头,竟是不敢再看那指挥使一眼。 “好久不见了。”指挥使又是冷笑一声,“娘子。” 白袍之下,陵怀双臂禁不住微微颤抖。 陵怀被鱼慈捡到的时候,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他被送进张府,做张家三郎的大娘子。安史之乱后,唐王朝运数散去一半,人口凋敝,朝廷将女子婚嫁年龄降低到十三岁,作为家里庶出的双性,陵怀从小就被当作小娘子养着,到了十三岁便被大娘子安排着嫁给了张家三郎,但这人却不是个好的,纵然是当地高门显贵,却因留恋烟花酒巷,且床笫间手段狠辣,玩死的人不计其数,有清倌娼妓,也有平常人家的娘子,可仗着家族在当地的权势,硬是将这些人命案子都压了下来,可自然也没有人敢将自家清白的女儿嫁过去。但陵怀头上的大娘子是不在乎这个的,他是家里备受冷落的庶出,还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扔出去为她自己膝下几个儿女换个似锦前程,再合算不过。 陵怀长得极合张三郎心意,还是个难见得到雌雄同体之身,那张三郎不顾他幼小的年纪,硬是把以前敢用不敢用的那些玩弄人的法子,都招呼在了陵怀身上。整整三天,陵怀被折磨的奄奄一息,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他纵使跟着鱼慈学会一身傲人的武功也无法自然克服的。他改名换姓,被鱼慈藏在远离故土的剑南深山中,原是觉得那些相熟的人都认为他死了,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什么瓜葛,却没想到在这边塞原疆,遇见了他——张三郎,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