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妻》第九章(完结)
终章 * ? ? 寒风凌厉,玄武街早已被下旨封禁起来了。 ? 校尉府前的雪地上,布满了凌乱的脚印和喷洒的血迹。 ? 凤清弥一直呆立在原地,辛二带着精兵侍卫静若寒蝉的站在很远的地方远远的守着他。 ? 盛京冬日的天暗得早,不过申时末,太阳就已经渐渐垂进了地平线里,微弱的橘色的光芒拼命反抗着黑沉沉压下来的暗幕…… ? 但,光还是逐渐暗淡下去了,最后一点光亮也终于缓缓的从他的脸上褪去。 ? 他的视线迟钝地转到了身边。 ? 两具打开的灵柩静静地躺在那儿,里面各自躺着两个再也不会醒来的人。 ? 怎么会呢? ? 怎么可能呢? ? 凤清弥觉得眼前是铺天盖地荒谬可笑的假象。 ? 穆戚,死了? ? 棺木里的人安静的平躺着,神色安详,仿佛沉睡了一般。 ? 那张脸凤清弥太熟悉不过了,但眼前的场景却又陌生的令人发笑。 ? 不,不是阿七。他睡觉从来不会这么规矩的平躺…… ? 耳旁似乎有另一个他声嘶力竭的反驳着,指出一个个破绽,想要告诉他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假象。 ? 然而,华元皇帝这个时候赶来了。 ? 赵烨屏退左右,大步走过来,先是扫了眼两具棺木,在穆戚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底划过剧烈的暗喜,但极快的又隐了下去,重新带上默哀的情绪。 ? “凤卿……”大手抚上凤清弥瘦削的肩膀,低沉着嗓音劝道,“节哀顺变。” ? 节哀?节什么哀? ? 赵烨似是没有察觉到手下颤抖的肩膀,仍然自顾自的说:“这秦乐……凤卿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 ‘秦乐’这两个字像是劈散凤清弥自欺欺人的盔甲的利刃,深深地砍在了他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的软肋上,刹那间鲜血四溅,心脏终于后知后觉的开始抽搐剧痛起来,凤清弥膝盖一软,一手捂住胸口,人猛地一个踉跄,手死死的抓住了赵烨的手腕。 ? 像是要捏碎手骨一般的力道,凤清弥抬起一双猩红的眼,曾经溢满温柔缱绻的眼里是触目惊心的杀意,“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 赵烨心里一紧,下意识的要收回手,却不料宛若癫狂的人死死的抓着他,钻心的疼痛从腕处出来,从来没受过这等痛楚的皇帝忍不住痛呼起来:“护驾!护驾!!” ? 瞬间,身后被屏退的人群里就疾跃出几个身影。 ? 辛二一个手刀砍在凤清弥后颈,立刻接住他腾然瘫软过去的身子,身体一折,当即揽着昏迷的凤清弥恭敬的朝已经被侍卫团团护在中间的华元帝谢罪:“请陛下恕罪!” ? 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自己被凤清弥生生捏出一圈淤青的手腕骨。 ? 惊惧褪下,赵烨听到辛二的话就想到不过一个卑贱的玩意儿的死,居然让凤清弥如此失态。心底顿时止不住的泛起烦躁,面上仍然是一副喟叹的模样,挥了挥手:“把你家侯爷带回去吧,让他好生休息……至于秦乐,人丢去天牢收监,朕已命刑部查办,相信不多久就能给凤卿一个答复。” ? “草民斗胆替侯爷叩谢圣上。”礼毕,辛二扶着凤清弥抬起头,顿了顿,迟疑的问,“那这棺木…” ? “一并带回去,好好安葬了吧。”赵烨漫不经心的说。 ? “圣上仁慈。” ? ? * ? ? 距离玄武街那场动乱已过去数日,谋害淮安侯夫人的凶手,前振威校尉秦乐前日也已经被下旨三日后刺青流放。 ? 然而,淮安侯府里外依旧笼罩着一股灰白的死气。 ? 凤清弥静静躺在黑暗里,仿佛生了根一样,纵然天崩地裂也再引不起他半分注意。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充斥满各种各样的破碎画面,伴随着永不停止的耳鸣,不断的撕扯着他的身体。 ? 在这段时间里,他想起了很多他以为早就忘记的琐碎记忆,比如多年前母亲第一次给他煮的莲子羹,比如唯一一次父候母亲还有年幼的他三人一起守岁的场景,比如双亲去世后躲在床帏后瑟瑟发抖的自己。 ? 而记忆纷飞,最后,又只剩下穆戚。他二十六年来的记忆里,只有关于穆戚的记忆是甜的,他和他曾经历过那么好的时刻,让人一想起来都忍不住微笑。 ? 他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 然而笑弧还来不及扯开,失去后的绝望又汹涌而至,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 好痛,怎么会这么痛... ? 黑夜是如此漫长,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的内室渐渐被雪白的窗纸透进了些许的光亮,他又熬到了新的一天。 ? 一直守在外间的辛二开口问:“侯爷?” ? 凤清弥没有回答他。 ? 静了半刻,辛二踌躇着再次发出了声音:“今天...是夫人的头七了。”无论如何,也该下葬了。 ?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 这时,突然有人不合时宜的推开了门牖。 ? “主子,为什么灵堂会有我娘子的牌位?”纤弱的青年踱步走了进来,还没看清里面的情景,含着怒气疑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 “巳二。”辛二看见来人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抓住青年瘦弱的手臂,低声喝道,“不要打扰主子,出来我跟你解释。” ? “解释?”巳二蹙眉看向辛二,“那灵柩里的跟我娘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到底是谁?我娘子明明活……。” ? “哐当——”一声,有重物从床榻上跌了下来,吓得巳辛二人身子一怔,抬眼望去,昏暗的内室里,就见凤清弥脸色青白灰暗,眼里血丝密布,状若厉鬼。男人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嘴唇翕阖半晌,才哑着声音颤巍巍的朝巳二问:“你说,青瓷,还活着?” ? 巳二大半年没在盛京,并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这还是他时隔数月第一次见到凤清弥,碧色的瞳孔震惊的看着眼前颓靡落魄的主子,一时间竟忘了开口,最后还是辛二先一步反应过来,狠狠往他肩上一拍喝道:“回话啊!” ? “啊……”巳二这才回过神,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什么,便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摸着胸口又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笃定的开口,“同命蛊的状态正常,我娘子必然没什么大碍。” ? 说罢,迟疑了下,又说:“而且…我能感觉到,我娘子应该还在盛京。”怕两人误会,赶忙补充,“但不是很近。” ? 所以自然不会是现在躺在灵堂的那个女人。 ? “那,如果青瓷姑娘真的还活着。”辛二说着,把目光忐忑的放在了一旁沉默的凤清弥身上,迟疑着不敢说下去。 ? “如果侯府里这个‘青瓷’是假的……”凤眸疲惫的阖了起来,一直毫无知觉的四肢此时终于从末梢神经感到了酸涩倦意,再睁开眼时,锋芒尽显,那灼热狂喜的光照亮了整张脸,“那么,死去的‘穆戚’也是假的。” ? 他的阿七,还活着。 ? 心脏砰砰砰的猛烈而又急促的重新开始跳动,凤清弥觉得自己,也重新活过来了。 ? 同一时候,潮湿阴暗的天牢深处。 ? “嗒嗒……” ? 神色冷然,玄衣墨发的俊美青年踩着步子踏进了这晦暗稠浊的地方。 ? “咚”的一声,他将手里的重物扔到了靠墙倚坐的人身边。 ? 晦涩无神的眼珠转了转,看也没看秦易扔过来的东西,秦乐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无悲无喜,这让本以为他会冲上来找自己拼命的秦易心里略微的诧异了一下。 ? 但随即反应过来,秦乐看着他,却没有看着他,那双曾经华光闪烁的琥珀琉璃眸,此刻已经浑浊成了死鱼眼。 ? 眼前只是副行尸走肉的躯壳罢了。 因为穆戚的死? ?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秦易的脸上闪过纷杂的情绪,憎恶,痛恨,愧疚,最终汇成平静。 ? “他没有死。” ? 无神的瞳孔依旧木楞的看着他。 ? 秦易又沉声重复了一遍:“穆戚没有死。” ? “没有……死……”痴痴的跟着秦易念出声,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死寂无波的眼底突然溢出了熹微的光点。秦乐动了动身子,但许是先前的刑罚太重,他挣扎了一下,发现实在站不起来,索性直接跪在地上,手肘撑地,缓慢的爬到了秦易跟前。 ? 满是暗色血垢的手拽住了秦易的衣摆,秦乐仰着头嘶声央求道:“你……再说一次。” ? 眉目间闪过一丝不忍,秦易别开眼不再看他,但还是如他所愿的说:“穆戚没有死,他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 眼底的光彻底的绽开,秦乐垂下头木木的盯着自己的手。 ? “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 连日来噬魂刻骨的痛楚绝望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秦乐放声嘶嚎起来,泪水滂沱而下,双手握拳一下又一下,狠狠地锤打着地面,往日姝美的容颜此刻扭曲得丑陋不堪。秦易看着脚边这样狼狈不堪的秦乐,突兀的,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个异母弟弟有了一丝疼惜。 ? ? * ? ? 他静静地等着秦乐发泄,大概一刻钟之后,秦乐渐渐止住了哭声,虽然还有些控制不住的抽噎,但人已经清醒过来。他松开攥着的衣摆,跌坐了回去,抬起头,凤眼通红的瞪着他,沙哑质问:“为什么?” ?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假做穆戚的死讯,甚至还找了一具和穆戚一模一样的尸体做戏。 ? 为什么? ? 秦易拍了拍衣摆方才被秦乐抓出的褶皱,蹲下身,同平视着,淡漠的开了口:“因为我恨你啊秦乐。” ? 恨你,更恨你那个狠毒的母亲。 ? 秦乐还是问:“为什么?” ? “我的生身之人,叫秦磊,他是个男人,也是个双身,同时他更是你的亲舅舅,崔念清的亲哥哥。” ? 舅舅…… ? “父亲和爹爹是20年前的一次经商归途中遇险分散的,当时突然出现的马贼来势汹汹,商队的护卫根本招架不及,为了保护不会武功的父亲和年幼的我,爹爹不顾父亲的反对,独自一人引开了马贼,自此音信全无,生死不明。” ? “爹爹失踪后不久,崔念清找上门来投奔,称自己与爹爹年幼失散之后,她辗转被卖进宫做了宫女,直到不久前年纪到了被遣出宫,才在街上遇到了爹爹。兄妹时隔十几年再次相遇本是天大的喜事,他二人当即约好崔念请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就来投奔我爹爹。” ? “谁知敲开府门,得知的竟然是爹爹失踪的噩耗,一时间崔念请只觉得造化弄人,连声道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年幼时克父克母与亲生哥哥失散,十几年在宫闱沉浮,浑浑噩噩到了出宫的年纪,居然有幸和爹爹重逢,本以为苦尽甘来,谁知道却是老天爷开的另一个玩笑。” ? “那时崔念请当场就崩溃的哭喊道要跟着父亲去寻找爹爹,若是爹爹真有什么不幸,那她索性也一头撞进护城河,同家人们一家团聚。” ? “父亲当年还年轻,本来就被爹爹失踪弄得心神俱疲,派出去寻找爹爹的人都铩羽而归,而好似心有所感一样,年幼的我那段日子也一直哭闹不休吵着要爹爹。一边是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爱人,一边是年幼的稚子跟丢不开手的商铺,再加上个爹爹的妹妹崔念请,父亲几乎是一下子沧桑了好几岁。” ? 说到这儿,秦易停了下来,像是回忆起那时父亲秦城的模样,眼里情绪纷杂,然后又接着说: ? “将崔念请安抚下来后,崔念请也表示如果父亲不同意她跟着去寻找爹爹,那么为了让父亲没有后顾之忧,她愿意接手照顾我,说来也讽刺,哭闹不止的我那时到了崔念请怀里居然真的安静下来。于是虽然是刚见面,父亲还是对那女人有了很好的印象,觉得对方不愧是爹爹的妹妹。呵,我那时大概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愚蠢得可笑。” ? “……不过,纵然是父亲本人加入到寻找爹爹的队伍中,还是没有任何结果,父亲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一天天的焦躁起来。这个时候崔念请好似是情绪平稳了不少,有一日便向父亲建议,说自己在宫里有一位相熟的朋友,这么多年自己在宫里一直承蒙那人照顾,那人一直待她犹如手足,也因此两人结为义兄妹,那义兄认识一些能人,也许能让他帮忙寻找。” ? “这个义兄就是未来的大太监——崔喜。” ? 谈到那个残害自己双亲性命,最终由他眼睁睁看着千刀万剐的阉贼,秦易的声音越发冰冷起来,勉强忍住了情绪: ? “后来,就真的如崔念请所言,远在宫里的崔喜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帮忙。又搜寻了一个多月,真的让崔喜的人找到了一丝爹爹消息——说是数日前有人曾在离京城一百多里外的小村庄里见过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那人蓬头露面看不清容貌,但好似受了挺严重的伤,村里的老鳏夫好心收留了他几日,养了几日伤之后那人就留下一些银两离开了,只是那人脑子好像有些糊涂,说话颠三倒四的,也说不明白自己的来历,估计是伤到了头。” ? “父亲高兴坏了,得到消息的他连忙和人朝爹爹离开的方向追去,然而爹爹,却又失去了踪迹。” ? “也在这时,父亲在盛京的商铺的事务也商洽完毕,商铺上下一堆人还等着他的命令,加之那女人在一旁婉言相劝,说爹爹既然尚在人世,那就是好事,这个时候父亲更应该估计自己的身体,不如先回离城,安置好秦府上下后,再加大力度寻找。况且若是爹爹清醒之后,应该也会往离城赶回去。” ? “她的话,父亲相信了。父亲,不该信的。” ? 秦易止住了话头,看向秦乐,即使哭痕血迹遮挡,这张脸还是能看出那个女人的几分影子,那个端着副温婉良善模样,实则蛇蝎心肠的恶妇。 ? “……为什么?”秦乐回视他,纵然心底深处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想,但他还是不肯相信,非要秦易亲口说出来。 ? “因为……”秦易站了起来,垂眸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语气平淡无波,但仔细听却能听出藏在字里行间的滔天恨意,“用马贼引走爹爹,囚禁他。使计怀上你,登堂入室,最后告诉爹爹你的存在,再毒杀了他,让他死不瞑目的,就是你的母亲。崔念清。” ? “………” ? “爹爹当年根本不是和她走散,是因为双身的缘故被丢弃了。你的母亲,从小就是恶毒心肠,和爹爹重逢,她和崔喜看上了父亲经商的本事,也嫉妒爹爹生活得美满。马贼,认亲,扶持,含着媚药的汤水……自始至终,她就是想取而代之罢了。” ? “你是她的儿子,母债子偿,痛失所爱的滋味,秦乐这是你应该的。” ? 所以,差点害死穆戚的,是他的母亲。 ? 空气沉默了许久……秦乐脑海里光影纷飞,关于母亲的无数的片段闪过。 ?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对他那么温柔宽容的母亲,怎么会是秦易口中那般的恶毒不堪……又怎么会是让穆戚遭此横祸的罪魁祸首…… ? 然而心里是这么想,但眼前却又浮现出从小到大秦城和秦易冷漠的脸庞,以及多年前那个午后,满身狼狈的秦城看过来的那教他背脊发寒的一眼。 ? 原来,那个时候父亲就知道了吗…… ? 秦乐兀自出神,秦易的思绪也有些游洄。 ? 他想起十岁那年秦乐出生,他愤然离家,却还没跑出离城就被父亲捉了回去,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 是了,那时他对阴沉着脸睨着他的秦城,吊着眼睛嘲讽至极的喊道:“秦城,你如今娇妻在侧,又有稚子在怀,真是人生圆满可喜可贺啊!只可惜我那至今生死不明的爹爹,怕就算是死,也是死不瞑目了!” ? 啊,真是…… ? 想起曾经对秦城的那些话,秦易只觉像是有人用利刃一刀刀捅刺在他胸口,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 秦易二十多年来最后悔的事,就是三年前查明真相后气血上头,迫不及待的给秦城修书一封嗤笑他有眼无珠,认贼为妻。 ? 时至今日,秦易都觉得,如果当初他没那么冲动,也许父亲就不会那么快和崔念清撕破脸皮,自然也不会被崔喜忌惮……那场大火,也不至于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 视线回到佝偻沉默的秦乐身上,想起过往纷纷,秦易忍不住叹了道: ? “秦乐,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的运气……” “羡慕,我…”秦乐的目光转到秦易脸上,他两一坐一站的身高落差让秦乐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孩童时期。 ? 他永远都是仰望着眼前的这个哥哥,即使他看他的目光始终淬着厌恶和冰冷。 ? 而现在,这破烂肮脏的牢里,惊才绝艳的大少爷秦易,父亲眼里唯一的儿子居然说羡慕他…… ? 哈,多可笑。 ? 似乎看出了秦乐眼里的嘲讽,秦易的唇角也勾了起来, ? “幼时那场大病没有要了你的命。” “三年前的大火也没能烧到你身上。” “崔喜留下善后的人,还没见到你就被我杀了。” “甚至,这几年战场厮杀都没能奈何到你。哈哈,秦乐,这贼老天,倒是真的眷顾你。” ? 秦乐看着他,想看清楚他说的是不是认真的。半晌,喑哑着声音,一句一句的驳了回去: ? “幼时……父亲和你从未把我看在眼里,我只有母亲,秦府…离城…所有人都觉得我比不上你。” “三年前…穆戚从我身边被夺走。那场大火之后,秦府没了,父亲和母亲都没了,我一无所有……” “战场的尸山血海,多少次我都以为我再也无法报仇,再也见不到穆戚……” “老天爷眷顾我?呵,秦易,老天爷独独留着我这条命,不过是想看我如何挣扎罢了。” ? 语毕,监牢内一片寂静,秦乐默了一会儿突然整个人向后一倒,仰躺在了污垢冰冷的地上,蓦地笑了起来:“不过…哈哈哈哈哈也就到此为止了。” ? 知道穆戚如今平安无事之后,秦乐蓦地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经此一事,比起穆戚能好好的活着,还有什么更重要的。至于自己这条烂命,死了便死了吧…… ? 反正,那个傻子,也不需要自己。或者应该说没有他秦乐,可能他的生活会更加和顺美满。 ? 这样故作释然的想着,心脏却还是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撕咬般抽痛起来,心底深处还是有人在不甘的嘶吼着…… 不甘心啊,明明他就快能重新和他在一起了… ? “谁跟你说一切都结束了。”冷不丁的,秦易又开口了。 ? 软靴踏过,秦易又把先前扔进牢里的东西提到了秦乐身边,直接摔到他耳旁。 ? 鼻间一股血腥臭,秦乐撑起身子朝那黑乎乎的东西看过去,才发现,这个被秦易扔来摔去的,居然是一个人。 ? 琥珀眼眸里倒映着那张血污狰狞的脸。 ? 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死人。 ? 错眸望向站在一旁的秦易,秦乐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却又不可置信,一时间,竟只能呆滞的看着他,没了其他言语。 ? “叮”青色的瓷瓶落到秦乐手边。 ? “怡香丸,治你身上的伤绰绰有余了。”秦易看也没看他,自顾自的说,“再过一个时辰,走出去右边第三个牢房,东北角有块可以按出来的地砖……” ? 秦乐:“……” ? ? * ? ?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指节分明的手握着一管朱笔狼毫,笔尖漫不经心的在一张张奏折上飞舞。 ? 圣上近日心情很好。 ? 随身伺候的陈福是最能感知到天子情绪的人,此时见赵烨嘴角含笑,平日冷硬严肃的脸庞都柔和不少,不禁心上有些意动,试探着开口问道:“陛下龙心大悦,可是因为安候夫人一案解决的缘故?” ? 笔尖一顿,落下一点红慢慢在纸上洇开来,赵烨就着晕染的地方继续写,鼻间嗯了一声,算是赏赐给陈福的回答。 ? 咽了咽唾沫,陈福到底忍不住问出这几日一直困扰他的疑惑:“奴愚笨,求陛下恩典解惑,那刑部为何最后只给校...秦乐定了个刺青流放的罪。”见赵烨并未发怒,又道,“陛下这样就不怕...寒了安候的心吗...” ? 说完,才惊觉自己居然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荒唐话,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请罪求饶。 ? 谁知,听到他这么问的华元帝只是嗤笑了一声,头也不抬的嗔了一句:“蠢奴才,流放途中能发生太多事了...朕这是特地为了凤卿解恨,把人送到他面前的啊。” ? 言罢,朱笔正要落到另一张折子上,门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 然后神色惊慌的内臣跑了进来,声音打着颤:“陛下...那秦易...死了。” ? 剑眉重重的蹙了起来,赵烨不悦的沉声道:“怎么回事?!” ? 那内臣浑身发抖:“方才轮班的侍卫照例进去查看,就发现那罪人躺在牢里,气息全无,似是自尽了...” ? 赵烨目光沉沉的看着底下跪趴着的人,指尖轻敲了下桌案,锐利的鹰眸里闪过一丝暗芒,抬手一挥,“罢了,死了就死了吧。”想了想,又吩咐,“把尸体收拾一下,送到淮安侯去。” ? 吩咐完,懒得理会众人的惊恐讶异,赵烨沉声,直接把御书房里的人通通赶了出去。 ? 等到朱色的门牖缓缓合上,赵烨站起身,怒吼道:“秦易你给我滚出来!” ? “陛下。” ? 赵烨气愤的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秦易,语气有些气急败坏:“是你吧,是你杀了秦乐。” ? “是我。”秦易承认得极为爽快。 ? “给朕一个理由。” ? 秦易闻言抬起头,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他是那恶妇的儿子。” ? 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赵烨终于想起了这一茬,眼里泛起懊恼,汹涌的怒气顷刻间消散了不少,重新坐回书案后,狠狠地剜了秦易一眼:“净给朕添乱。” ? 但言语间却隐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对下方的人的纵容。 ? 秦易眸光动了动,正想要说什么,耳廓一动,整个人一下子闪进了房檐上的黑暗里。紧跟着,门外又是一阵比方才更为慌乱惊恐的步子,闭阖的大门被人跌跌撞撞撞了开来。 ? 陈福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嘶声朝赵烨喊:“陛下——安侯谥啦——” ? 月落星沉,华元帝的神祗陨落了。 * 一年后。剑南道锦官城。 天光熹微,西街北紧闭的宅邸大门被人叩响。 门童哈欠连天的应声推开门,便见门外一姝色无双的青年。正迟疑着想出声询问对方的来历,就听见身后一阵嬉笑喧闹。被箍着在府里许久的人终于找到机会溜出门,风风火火地往大门口跑来,边跑边朝身后追来的人抱怨,“不要追我啦,小团子给你们玩就行了嘛。” 眼见那道高大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门童下意识就要伸手关门。然而比他更快的是那刚刚到访的陌生青年,门童只觉得被青年单手抵住的门扉有千斤重,如何用力也再推动不了一分。 抬眼正要斥骂青年让其放手,却见青年痴痴望着向他们跑来的人,忽地笑着落了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