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饮鸩和毒发
宋霁今天要回北区一趟，大概是处理宋家的一些事，夜里回不来，发消息给季兰藏，叫他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季兰藏夜里躺在床上，把宋霁的枕头抱在怀里。 嗅到熟悉的薄荷味道，本以为能睡个好觉，半夜却大汗淋漓地惊醒。 季兰藏咬着一根手指，压抑着本应该有的尖叫，额头上冒着汗，眼睛大睁着，克制着胸口的剧烈起伏，是还没从噩梦了回过神来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坐起身来，准备去楼下喝水。 季兰藏走出卧室，停下了走向楼梯的脚步，转向去了画室。 在季兰藏走后，宋霁叫人把画室保护得很好，整洁干净，但季兰藏回来后，画室里只多了一个行李箱，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画室主人回来后也没再动笔，如今却半夜蹲在画室里，打开行李箱，拿出了几叠纸，还有一个小小的塑料瓶子。 加黑的标题一个是“体检书”，另一个是“8569号实验报告（私人） ”，还有一个是“实验报告汇总（密）”， 都是季兰藏在夏椋葬礼那天从江程柏那里拿到的，都出自江程柏的手，却和另外两个人相关。 昨天江程柏啃着那个苹果，问季兰藏：“有没有看我给你的那几份资料?” 季兰藏一直把这几叠纸藏在行李箱最底层，只动过他给的那个小瓶子，是和一年前那个小瓶子一样的包装。 回来有了几个月，瓶子里的白片已经少了一半。 今晚蹲在地上，季兰藏把药片数了一遍，没有动，有一种小孩子数糖果，犹豫着要不要吃的感觉。 季兰藏想起花园里江程柏说的话和昨夜宋霁期盼的语气，慢慢翻开了那几叠纸，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用手指抚摸过去。 脑海里还回响着江程柏说的：“如果还没看，回去记得翻一翻。当初宋璟找我合作，想要把宋霁扳下去，他告诉我，宋霁是出过车祸的，跟你同一天。后面没再找你，是已经不记得你了。” “你也知道，如果是通过其他人的嘴里知道那时候的你，他听到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夏椋叫我告诉你，让你自己做决定。” “对了，药不要断，你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得吃。”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季兰藏右手手指僵硬，却不住颤抖。 “腺体先天发育不良，严重受损后修复，不易受孕。” 那几叠纸被塞回行李箱，药片也没有动，小瓶子被丢进了垃圾桶。 季兰藏躺回床上，把宋霁的枕头归回原位，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点头发。 因为没有吃药，适应了alpha信息素的身体开始失去平衡，血液里住进热气。 因为高热，大脑里翻滚着岩浆，各个时间段和人事被炙烤在浪尖，一会儿是这里，一会儿是那里。 看到那晚自己蹲在沙滩上笑着跟江程柏视讯。 “嗯，林霖是在十五岁认识的宋霁。” “不过，季兰藏七岁就遇见他了。” 看到自己躺在宋霁怀里，听他说。 “我只和beta上床。我怕麻烦。” 又听他说。 “阿藏，我们要个孩子吧。” 听到自己喊宋霁。 “哥哥。” 在十九岁的夏夜情事。 也在七岁的街角春眠。 ＊ 宋霁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还在北区，以前住过的一栋房子里。他联系了以前的保姆，让她来收拾一下屋子。他想，以后大概就会和季兰藏定居在南区，东西得处理一下。 他接起电话，没来得及听保姆要说的话。 因为医院通知他，季兰藏高烧，江程柏昏迷不醒，情况不太好。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是半夜。 季兰藏烧退了一点，但因为药的作用，没有醒。 宋霁在病房里坐到将近凌晨四点，还做了个奇怪的梦，醒了之后一个护士告诉他，江程柏醒了，想见他。 他打开病房门前都还在奇怪，江程柏为什么想见他，这人一向看不惯他。 见到病床上的人之后，宋霁突然想起四个字，“回光返照”。 江程柏面上显露出青黄，没有一点生气，声音苍老。 “我也没多少力气跟你讲话，就长话短说。” “这是四份资料，你自己拿回去看。” 宋霁带着那四份资料回家，医生说季兰藏身体不太好，他要回去给他带点衣服，送饭过来。 宋霁在五点半打开那四份资料。 其中三份和季兰藏行李箱里的那三份一模一样。 体检人：季兰藏 性别：男性omega 腺体先天发育不良，严重受损后修复，不易受孕。 8569号实验报告（私人） 系因AO信息素导致神经受损，此例为记忆神经受损，特殊表现疑似为逆向记忆遗忘。 alpha：宋霁 omega：季兰藏 实验报告汇总（密） 研究样本为8568对AO恋人（已交换信息素） ，其中27.4％出现因AO信息素结合导致的神经受损，受损时间不明，结果不定，暂归入进化变异特例，需继续追踪研究。 目前死亡案例：夏椋（alpha、神经衰老）、许成安（alpha、自杀、心理疾病）、楚南（omega、家暴）…… 最后一份，没有标题。 只不过第一行就写着：林霖，原名季兰藏。 宋霁叼着烟，却没有点。 自从季兰藏离开，他就经常做梦。 而现在他明明没有入眠，却也像是在做梦。 像是在梦里听到有人拦住他，告诉他：“不要抽烟，对你身体不好。” 也像是在梦里听到自己的声音，青稚很多，喊那个小孩：“季兰藏，回家。” 也像是在梦里，听到那个小孩高兴地叫他：“哥哥！” 看完那几份资料，天已经大亮。 保姆估摸着宋霁已经醒了，给他打电话。 “先生，原来林先生的屋子里收拾出来很多东西，有画，我也不敢丢，想问问您怎么处理?” 宋霁咳了两声，回她：“留着。全部给我拿过来吧，注意不要弄坏了。” “哎，好。” 宋霁下楼去做饭，把东西收拾好，去了医院。 季兰藏又烧了起来，面上潮红，被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眉毛皱着。好像睡着也不开心。 宋霁坐在床边，看着季兰藏的脸，伸出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 “我第一次见他是和夏椋一起，照他的话说，那时候你大概已经不喜欢他了。他那天脸色不好看，那张脸虽然没有现在精致，但长得还是不错的。我记得当初宋老爷子是以接自己老友的孙子把他塞给你的，那时候明明都传他是omega，我也以为他是omega，但夏椋后来告诉我他是beta，他大概也以为自己是beta。” “他腺体是先天不良，你那时候估计也没好好对他，腺体保护得不好，发育得也不好，车祸后做了修复，但也不如人意。” “我那时救了他之后也没想过他会失忆，更没想过你也会。他说自己叫季兰藏的时候说得太自然，我就查了查，你那时候当然是不会查的。他会全部想起来也是我没有料到的，你消息放得倒是好，玩得一手花样，我告诉他之后，他就自己回来了。” “我听他说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你现在倒是舒坦，什么都不知道。他大概也没想过要告诉你，就等着看你和邵毓庭结婚，给我办完葬礼，也就算了。” “你和他的事，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他也没全部告诉我，听上去总觉得他是个蠢货。” “但我自然是希望你能照顾他。” “或许你能想起来，或许你再也想不起来，但总归不要后悔。” “你要是还喜欢他的话。” “毕竟你也知道，他实在是不聪明，特别是遇上你。” 江程柏说到后头断断续续地，跟那时候的夏椋一样。 宋霁突然抽丝剥茧地想起来那天季兰藏喝醉了，问他的香水。 握住季兰藏的手亲了亲，像是嗅到了那股只有在情欲强烈时才会出现的若有若无的兰香。 将近十二点，季兰藏还没有醒。 但宋霁还是想要给他做午饭送过来。 回去的时候，保姆已经把东西送来了。 宋霁抱着那个箱子去了季兰藏的画室。 箱子里不仅有画稿，还有一些写着些凌乱词句的纸条纸页。 宋霁没敢多看，被一张画稿背后的落款烫伤了双眼。 是写得很草的几个字母。 . 季兰藏一直没醒，宋霁躺在隔壁床上，感到无力的恐慌。 江程柏的尸体已经送去火化了，他想和夏椋埋在一起。 江程柏最后和宋霁说了几句话。 “他现在高烧不醒大概是因为停了药，那个避孕药是为了他的信息素平衡。” “他甚至认为自己不算是一个完整的omega。他在你面前会自卑，会害怕，你总得让他相信，你一定不会在忘记他之后不爱他丢了他。” “这可能有点困难。” 宋霁望着季兰藏现在这张和原来那张差别极大的脸，恍惚生出一种自己已经被割裂的错觉。 过去林霖爱那个宋霁，现在季兰藏留在他身边，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宋霁。 那个真正被季兰藏叫哥哥的宋霁，那个曾经和他订了婚的宋霁，那个已经死在了那场车祸里的宋霁。 他带着所有记忆回来，却只字不提，只是沉默地呆在他身边，大概是少了期待，但却又离不开，饮鸩止渴般在他身边呼吸，把每一秒都当做毒发身亡的最后一秒。 他剥夺了这个宋霁的机会，心安理得地把现在这个宋霁隔离在他的安全范围之外，等着他自己毒发身亡的那一天，让这个再次爱上季兰藏的宋霁一个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