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后退和隐痛
少了个人形暖炉,季兰藏半夜脚露出了被窝,被冷醒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揉着眼睛下了床。 十月份是宋霁的生日,还有大半个月,季兰藏原本还想哄着宋霁在他生日之前教教自己做菜,没想到宋霁一个出差就得离开半个月,只得靠自己努力。 努力凑齐一餐饭,还想学做蛋糕。 白日里吃着蛋糕,季兰藏看着江程柏坐在沙发上,认真吃蛋糕,像是捧着宝贝。 江程柏钟情于那家甜品店,但从来没有自己去过,经常呆在实验室,一出来就是让季兰藏帮他带小蛋糕。 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过的。 最后一口小蛋糕下肚,季兰藏抬眼就看见江程柏靠着沙发在发呆。 “江程柏,你知不知道那家甜品店可不可以教做蛋糕?”季兰藏放下手里的叉子问江程柏。 “嗯?”江程柏抬起眼皮,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来,盯着季兰藏没有动作。 停顿的时间过长,空气里的光束中漂浮的尘埃起起落落。 一口气被呼出,推着灰尘往暗处走。 “可以。”江程柏说完后就站起身,“走了。” 打着哈欠,季兰藏打开通讯器,翻开备忘录。 一条一条列了不少,去店里学做蛋糕,还码着各种菜名,搜罗来不少做菜攻略,一步步地精确到了克和秒。 关上通讯器放到一旁,季兰藏从书包里抽出一个本子,走到卧室里放着的一张矮桌前,拿出宋霁为他备好的垫子搁到地上,坐下后翻开了本子。 本子很大,一张张纸叠在一起,是自制本,外壳还没包上,已经画了大半,瞧上第一页和画到的最后一页,全是手绘水彩,画得都是同一个人。 人自然是宋霁。 从侧脸画到正脸,从半身画到全身,仔仔细细地,笔触温柔又细腻,画中人同作画人一样多情。 这是季兰藏打算送给宋霁的生日礼物,从暑假画到现在,偷偷摸摸地,基本上一天一张,画上一百张,就祝他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第二天去学校之后季兰藏就愈发忙碌起来,上完课就往蛋糕店赶,时间如果够长,还能跑回家做做菜。 连笑都抓不到人,一下课就一溜烟跑了。 十月来得快,时间走得也快,季兰藏技艺也有那么一点的提升。 一开始做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更不可能入嘴,尝一口就只能丢进垃圾桶,用纸巾遮住,不让收拾东西的阿姨发现。正餐全都用零食和汽水代替,竟然也没有胖。 蛋糕店的师傅开始夸他做的蛋糕好看,饭菜也终于可以入口,季兰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安安心心地呆在了胸膛里,带着几分期待和激动,盼着宋霁出差回来。 宋霁生日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季兰藏窝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电视,没找到什么好看的,倒是一直调着频道。 画面一闪而过,看到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宋氏集团于南区开发新分部,攻克ABO生理难题,日前曾与一位男性Omega沟通,研究或有重大发现……” 后面的话季兰藏没来得及听完,胃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牵扯着全身上下的神经一同发作,痛得季兰藏眼前一片模糊。 半天没抓住通讯器,季兰藏在心里叹了口气,失去意识之前想起检查时医生说的话。 “嗯,身体状态不错。零食可以吃,但控制住量,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来医院检查。” 唉,希望待会儿醒了就不要痛了。 不想去医院。 天不遂人愿。 季兰藏一醒来眼前就是一片白,空气里是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闭上眼就感觉胃里空空荡荡,有些想吐。 “醒了?感觉怎么样?” 季兰藏睁开眼,看见宋霁皱着的眉头。 “没事儿了,就是还有点想吐。”季兰藏面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落尽宋霁眼里,眸色暗了暗。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让阿姨做了饭,待会儿就送来了。”宋霁握着季兰藏没有插着针头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了捏。 人说到就到,阿姨进了门看见宋霁坐在床头,又瞧了瞧季兰藏的脸,把餐盒放下。 宋霁把餐盒打开,扶着季兰藏坐起来,开始拿着勺子喂人。 “那我先走了,先生。” “嗯,谢谢您。” 阿姨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小季在家那么用心地学做饭,又不知节制,吃那么多不健康的东西,她告诉了先生后先生也没有反应,只告诉她由着人去,现在进了医院才知道心疼,她倒是看不懂年轻人是想干什么了。 怕是一个真情,一个假意。 她也只能在门口无奈地叹口气。 * 季兰藏在医院住了几天才出院,出来后离宋霁的生日不到三天。 医院里宋霁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大概是出差太累,照顾他也没有休息,季兰藏有些愧疚,出院时拉着宋霁的小手指晃荡。 “怎么?”宋霁停下来侧过头看他。 “没什么。”季兰藏屈着手指揉了揉鼻头,“就是,你生日快到了对不对?” “嗯。”两人上了车,宋霁心不在焉回了句。 “你那天有其他安排没有?”季兰藏扣好安全带,期待地看着宋霁。 “还没定,到时候再说吧。” “好啊。” 季兰藏盘算着时间,两天时间打眼就过,宋霁这两天也很忙,公司里大概有些重要事情,也没注意到季兰藏的心情。 手绘本准备完毕,菜,等宋霁走了之后就开始准备,早饭随便吃点吧,要保证菜能万无一失,蛋糕下午就去取。 一大早季兰藏就兴奋得难以自已,高高兴兴地给宋霁系好领带,主动地亲了亲,“晚上早点回来!” 宋霁亲了亲他的额头,说了句再见。 一天被分割成两段,白天和黑夜。 白天过得很快,夜晚却极为漫长,漫长得让人焦虑。 季兰藏看着桌上的蛋糕和色相不算上成的菜,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双小孩的手,不停地调着颜料,却一直没有调到最合适的颜色。 他伸出手摸了摸,拿起筷子尝了一点,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打开通讯器,屏幕上没有任何消息,他站起来,准备把菜拿去热一热。 门铃响了。 季兰藏刚才还面无表情的脸带上一抹笑,开了门后却瞬间僵硬。 门口站着的人他不认识。 反正不是他想看见的人。 门口站着一个看上去比他年纪大不了几岁的男孩,比他高了几厘米,细长的眼睛眯着,有丝轻蔑的笑意。 男孩朝着季兰藏倾身,伸出一只手,“长得很好看啊。” 季兰藏皱着眉后退了几步,“请问你有事吗?” 男孩身上有一股馥郁冷冽的香水味,后调回甜,突然凑过来,季兰藏闻到后一阵晕眩,舌根泛着苦涩。 “没什么。”男孩直起身,身上的高档礼服泛着银光,“就是,来给宋总送份儿礼。” 话里藏着抑制不住的高兴,“当然,也是送给你的。” 手指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储存盘,像是拿出一朵玫瑰,弯下腰献礼,虚伪又真诚。 季兰藏不接,“他现在不在,你可以自己给他。”说着就要关门。 男孩伸手抵住门,嘴里逸出轻声的笑,“唉,可今晚我没有时间去参加宋总的生日晚宴啊。”那双好看的眼睛笑得弯起来,像把锋利的刀,“晚宴应该也结束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当然也愿意等宋总回来。” “怎么样?” 不知道宋霁和面前这男孩是什么关系,看着这人游刃有余的样子,季兰藏只是直觉不舒服。没来得及回绝,这人一下又跳转了话题。 “说起来,这张脸好看归好看,不过……”说着就伸出手,想要碰季兰藏的脸。 “这双眼睛啊,整得不怎么样啊。” 季兰藏抓住男孩的手腕,听到这句话后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唉唉唉……”男孩把手腕从季兰藏手里抽出来,顺手把微型储存器塞进季兰藏半握成拳的手里。 然后收回了手,细长的手指搭在眼尾,笑着开口,“下次去的时候,记得按我这样整。” “知道吗?” 季兰藏搭在门把手上的右手在无意识地颤抖,左手用力地握成拳,微型储存器硌在手里,胸口起伏不定。 用尽全力甩上门,季兰藏背贴在门上,全身都失了力气。 是恐惧。 门口的男孩在门关后不甚在意地嗤笑了一声,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风吹得有些大,怕是要下雨了。 屋里,季兰藏靠着门慢慢滑下来,呆呆地坐在地上,摊开的手掌里冒着汗,他蜷起双腿,双手抱住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像是入了魔。 风吹得花园里的花瓣片片掉落,翻转着不知去向。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对话穿梭在脑海里。 “面部神经受到伤害,有细碎玻璃渣未取出。” “还有高温灼伤,医院暂时没人可以主刀。” “那就现在去调人!” …… “我来。” “纱布再过半个月应该可以取,不要照射强光。” ……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左脸下颌有时会有一点刺痛。” “那里当时玻璃划得比较深,后续如果太疼,再进行手术。” “你身体受损过于严重,身体现在恢复得不错。手术都是我给你做的,面部手术进行得没那么顺利,跟你以前的相貌可能差距比较大。” “没事,谢谢。” …… 拆纱布那天季兰藏印象很深刻,护士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原以为是手术没有成功,脸部没有恢复。 看向镜子的时候,是惊讶的。 那张脸好看得过分了。 他没有身份,赤条条来医院,原本的脸也不知面目,倒是平白得了这样一张脸。 原本是惊讶,和宋霁在一起之后甚至是窃喜,像是个盗取了他人珍宝而得到梦想的窃贼。 现在却成了恐慌,一颗心吊在空中,害怕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宋霁知道他时怎么得到这张脸的吗? 他是不是只是喜欢这张脸而已? 那个男孩是什么意思? 宋霁是喜欢他的眼睛吗? 要是宋霁知道了,他是不是就不会喜欢自己了? 恒温系统像是失了灵,季兰藏感觉脸上发烫,四肢却冷得僵硬。 第一滴雨落下。 季兰藏抓起掉在地上的储存器跌跌撞撞往楼上跑,第一次自己独自打开宋霁书房的门走进来,打开宋霁设了密码的电脑,宋霁以往并不避开他。 雨滴拍打窗面。 季兰藏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像个对这儿不甚熟悉的客人,扭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电子钟。 数字已经跳到了一个圆满的0。 距离那个男孩口中所说的结束,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里,这个仓促的雨夜里,从早晨八点到第二天零点的漫长时间里,那只可怜的通讯器,没有收到来自任何人的哪怕一条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