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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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再有机会和沈奇飞见面,开始几次他放假回家还会过来找我,后来见我身边跟着其他男生,我们的交往也逐渐淡了。 我上初三时他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沈奇飞的妈妈被检查出乳腺癌,好在是早期,救治的可能性很大。让我没想到的是,沈奇飞因此转学了,还恰巧和我同班。 沈奇飞报道的那天早上我们在做数学小测,临交卷还有五分钟他坐到最后一排,拿出纸笔书写起来。齐卷时我向他看了一眼,沈奇飞在拿书,他只暂时掏出了笔和一张纸。 小组长把卷子交给我时敲敲手上一摞纸,笑笑说,新来的挺牛逼啊。 我低声说,你不知道他? 小组长摇了摇头,他谁啊? 我努努嘴,小学部曾经的扛把子,初中要是在这儿念孙志超都得叫他哥。 这么厉害?小组长偷偷向后看,不像啊,小混混还能是好学生? 爱信不信。 我特意从后门出的教室,经过沈奇飞身边,我拿着卷子卷的纸筒敲他的头。 如今沈奇飞是失去领地的老虎,再牛逼的过去那也是过去,但是当初仰仗着老虎威风的狐狸已经蜕变了,他这头坠入平阳的老虎,还得多多依靠我才是。 “沈奇飞。” 我又敲了他一下,笑嘻嘻地,“好好学习啊。” 他抬了抬手,我以为他要抓纸筒,下意识扭过身,送到他手边的屁股挨了一记轻拍。 “安渺,屁股不疼了?” 数学老师在前面公布小测成绩,着重表扬了某位新来的学生,督促我们向他学习。 我盯着红笔道写下的9,不自觉开始咬笔。 十道填空题错了一道,犯的低级错误,计算失误。 老师不止一次说过我太毛躁,性子急,当然夸我时同一特点就变成反应快,够机灵。 我在纸上把数据演算了五遍,同桌丢过来一个小纸条落到手边。 我打开一看。 ——新来的那个一直盯着你 我一回头,发现沈奇飞果然在看我。 我把笔从牙齿间放出来,朝他笑了笑,没等和他传个纸条就被老师点名上黑板答题,等答完题再回座,同桌又丢了纸条过来。 ——他怎么还看你,怪渗人的 可我再回头,只看见沈奇飞在低头记笔记。 下了课我被叫去帮老师搬东西,回到教室,沈奇飞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一两个女生,很多男生。 我吓了一跳,忙过去把人挤开,“你们干什么,欺负新同学啊!” 同桌挤眉弄眼,“去去去,你和飞哥认识这么久都不跟我们说,还是不是好兄弟。” 同桌一向羡慕学校里半混社会的同学,平时也以跟着孙志超他们瞎混为荣,他说现在不混以后就没得混了,现在还有人管他,以后惹出事了,他死在外面都没人关心。 那一年“谢文东”已经是过去式,但仍然影响着那一代的少年人。 同桌以为我靠上了一颗大树,嘴巴甜的飞哥渺哥地叫。 我站到沈奇飞身边,和他介绍与我交好的同学,等要上课了,他突然拽住我,“中午一起吃饭?” “不然呢。”我愣住,笑他傻,“学校不供饭,我们还得去外面吃呢。” 久违地,我和沈奇飞又一起吃饭了。 小市场改建,原本各家搭的帐篷统统换成了木板房,外面刷了一层乳白色的漆,天晴的时候十分晃眼。 开春时地上积雪化成泥水,店铺的地面拖再多次也总是混着脚印脏兮兮的。 我在外面跺了跺脚,掀开帘子就看见老板娘从厨房探出头来,一脸热情。 照旧点了一个三份米线的大锅,我一回头,沈奇飞脸上微妙的表情让我不知如何开口。 同样是念初中,他的生活与我完全不同。 我们早上八点上课下午五点放学,赶到初三各科老师给我们这些成绩好的加课一小时,也不过才到六点。而他每天六点起床,晚上九点半才下自习,寒暑假回来的时间也很短,不是在全国各处参加比赛活动就是去风景漂亮众人皆知的地方旅游。 飞机飞过,我在地上望天,他在高空,在高空做什么?飞机上能做什么? 我把眼镜摘下,擦擦鼻梁上的汗珠,“愣着干什么,快坐啊。” 沈奇飞用脚拉开凳子,坐到我对面。 我们每年都会见上几面,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但每次见他我都觉得他与之前那一次不同。 头发变长了,额前的头发永远没长过眉毛。个子又高了,我需要抬下巴才能和他对视。好像壮实不少,肩膀手臂都硬硬的。 我就没什么变化了,个子每年长得不如我垫鞋垫来的快。越吃越瘦,裤腿灌风。不过智商见长,成绩可观,努努力拿一个省重点高中指标没问题。 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来,沈奇飞初三转学过来,中考占了我们学校的指标怎么办? 每个区的省级重点中学都会给区里的公立初中发放一定名额指标,指标将下调录取线四十分,成绩择优录取。 我不禁有些担心,试探地问,“你不准备走了吧,中考也和我们一起?” “嗯,不走了,转学不容易。” 我点点头,是挺不容易的,好多私立学校学生想初三转过来抢指标都不成功,你轻易就转过来了。 “那你......要醋吗?这里没醋了。” 我勉强笑了起来。 又和他一起上学,不知道是喜事还是悲事。 有这个担心的不止我一个,班上成绩好的几个人叫上我,偷偷摸摸挤在一起说着指标的事。 我没办法宽慰他们,因为沈奇飞的到来最可能威胁到的是我。我们也不敢去找老师问,那样显得我们太自私小气了。 老师们只关心今年的名额会不会浪费,因为想要拿到指标,我们的成绩也要在录取线降四十分后的线内。 这样过了几天,终于有人忍不住找沈奇飞的麻烦,和他算抢指标的账。 不怪那位同学以一种鱼死网破的架势挑衅沈奇飞,沈奇飞来校不久,就和我们年级的老大孙志超称兄道弟起来。 沈奇飞学习好,长得帅,老师拿他做榜样,混混把他当大哥,搁谁都以为他黑白两道通吃,一定不好惹。因为沈奇飞,班上几个乖乖好同学都对我怕了起来。一次他们和我开玩笑拿东西逗我,沈奇飞看见了,他路过那些人的座位把人家桌子撞歪了。 同桌也不叫嚷着跟飞哥混了,和沈奇飞称兄道弟的,还有一个曾欺负过他的混混。 那位同学在做操的大课间找的沈奇飞麻烦,说来也巧,同学问完问题的狠话还没放出,老师和主任拿着笔记本路过教室。不过被老师严词批评几句,那个同学就哭着说,凭什么他转校抢我们名额,本来我们就只有九个,自己都不够分! 我尴尬地低下头,镇上最好的初中一年才有九个,甚至不到九个人考上省重点,沈奇飞他们学校肯定比这个多多了。 我忍不住酸溜溜地想,如果当初自己也能念上市里的中学,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半吊子成绩,一边担心指标不够,一边又急迫自己成绩够不到指标的分呢。 “我不占你们名额,我已经被省实验录取了,和你们没关系。” 我惊讶地抬起头,对上沈奇飞的视线,好像他是在专门对我解释。这一刻我羞愧的无地自容,心跳声冲击着耳膜,我匆匆推开别人跑了出去。 他考上省实验了,不是说他也要参加中考吗。 我以为他刚来学校会很不适应,但他适应得很好,甚至比我适应得都好。 他会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恶,我小心眼,我嫉妒,我...... 我不知道能去哪里静一静,教室里的学生被赶出来做操,哪怕我心乱到失聪,我仍然乖乖地站到我应该站的位置,提线木偶一样做着体操动作。 我多希望刚刚我晚一点抬起头,或者根本没有抬头,这样我就不会知道他说那句话时在看我,我乐得做个糊涂虫,嫉妒鬼,把自己未来的失败的可能归咎到,都是他突然出现,打乱了我的生活。 我甚至想,我踩到操场的排水口崴了脚,上楼时踩空了楼梯,突发疾病……这样我就可以被送回家休息,不用面对他,等我回到学校,谁都不会再记得这件事。 可这一切都没发生,让我无法承受的是,英语老师和体育老师换了课,走完方队,我们的队伍在一众羡慕嫉妒的眼神中,停在了教学楼门口。体育老师带着他的哨子走过来,响亮的一声哨音,中考一千米体测模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