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下)翡涅纳
在教堂大混乱的时候,有人在市场见到一个精灵。几个精灵贩子团顿时把整个中心商业区翻得鸡飞狗跳,后来还不知道因为什么打了起来,几拨人马混战,死伤一片。 不久后罗提约全城戒严,所有出入口加派人手盘查。 城郊某个小山丘旁。 翡涅纳坐在马车上,悠悠地晒了会太阳,没一会儿就不耐烦了。 “希尔还没回来?”他朝着某棵树上喊道。 “没有。” “他到底去干嘛了?” “他说忘了点东西。” 翡涅纳不知道希尔是怎么把“她”弄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多出一辆马车,里面竟然还有少量货物。 原本让塔兰缇亚做的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做点小动作”,谁知他倒好,干脆闹了个天翻地覆,弄得他们差点无法脱身。正因为他是这种随心所欲的家伙,他才不愿放他一个人行动。 翡涅纳掀开马车的布帘,不大宽敞的空间里弥漫着香料的味道,而“她”躺在里面,跟他刚过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他没打算去动她,显然塔兰缇亚也不打算。但他十分好奇。 “还没醒吗?” 她看上去实在太脏,对于塔兰缇亚来说是不大想靠近的对象。 “该不会是死了吧?”翡涅纳有些怀疑,但依然没有去碰她。 塔兰缇亚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要让她跟着我们吗?” 对于队伍里多一个成员这种事他觉得无所谓,只不过最好她能变得干净点。出乎意料的是翡涅纳摇了头。 “那为什么救她?” 翡涅纳思考了半晌说:“……大概就是看到频临灭绝的生物,所以忍不住想救了放生的感觉吧。” 塔兰缇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爬到树上放哨去了。 在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希尔回来了。 她长发乌黑如瀑,面容俊俏却冷若寒冰。贴身皮制短甲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躯,她身材高挑,只比塔兰缇亚矮上一点。 一回来就把臂间挟着的麻袋扔到一边,直奔马车里去。 “这是什么?”从外面看上去是个人型,翡涅纳一边开一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塔兰缇亚从树上跳了下来凑过来看。 打开的一瞬间,翡涅纳心中淌满了泪水。预感成真。 “希尔,你给我解释一下。” “为什么她这么热?”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那麻袋里赫然是个女人,棕发褐瞳,正是萨娜。 “你用了催眠术?” 希尔冷冰冰地回道:“打晕了而已。” 翡涅纳无奈,剩下的多问无益。他钻进马车,摸了摸“她”,竟然烫的吓人。 “恶魔的体征?”问出这话后他收到了希尔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希尔嫌恶地再度把手抚上她的脖颈,再往下,覆上她的心脏。 “衣服还是湿的。” 翡涅纳有些心虚,他以为她不出多久就会醒,没想过要给她换衣服。“该不会是发烧了?”他从没想过恶魔也会生病。不过衣服倒是有替换的,他拿出一件干净的修女长袍。 “……”希尔像看变态一样看着他。 “……看个屁,这是走的时候顺的,她衣服脏成这样也没法穿了!” “直接买的话……”塔兰缇亚有话要说。 “没钱!我们没钱!” 话说回来,三个人谁都没有过照顾人的经历,何况还是个女人,于是意见上产生了分歧。就在这时翡涅纳想起了“现成”的萨娜,她还躺在旁边的麻袋中。 “……我说,你该不会是想着反正对方也无法确认,就随便绑了个女人回来吧?” 希尔不语。 “好吧。”翡涅纳叹气,去叫醒萨娜。 “……大人?” 她还没反应过来,目光从翡涅纳身上转移到塔兰缇亚脸上,惊讶地叫出声:“精灵?!”然后又移到绷着张脸的希尔脸上,尖叫了起来。 翡涅纳捂住她的嘴,把她扔上马车,示意塔兰缇亚牵马,“边走边说。” 像走在云中,脚底轻飘飘的,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失去了感觉,好像所有内脏都挤在喉咙口,总之不太舒服。 她这是死了吗? 迷梦之中她仿佛置身火海,鼻尖萦绕着灼焰的触感,她的眼中一直有一个人影,但什么也看不清。无法思考,也无法确认。眼皮睁不开,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把她抱了起来,什么湿湿东西在她身上拂过,有些冷,却让她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 显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裸体已经被除了塔兰缇亚以外的人看光了。 “没想到她看上去挺瘦的,该大的地方一点也不少耶。”萨娜从身后抱着她,双手抓住她的胸捏了几下。 翡涅纳和希尔用无言的目光看着她。 不知为什么翡涅纳有点不自在,明明女人的裸体也见过不少,但如此的不自在还是第一次。希尔只面无表情地在旁边递水,不看也不靠近。 同为女性,萨娜并不避讳,她玩得还挺开心。直到把她的衣服褪光她才慢慢沉默了下来。 她皮肤白皙,但全身上下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冻伤的,也有割裂的,还有不知道是被虫子还是老鼠咬过的印子,脚上更是惨不忍睹,冻裂的伤口还看得到干涸的血迹。 “真惨。”希尔没什么感情地说了一句。 翡涅纳注意到她的脸上和身上有些大大小小的割伤,是新伤,衣服上还有些玻璃碎渣。 “我说你,炸窗户的时候就不会小心一点?” 希尔依然一张扑克脸,扔了瓶药膏给萨娜。 好温暖,被什么所包裹着,干燥的、舒适的,还有淡淡的,难以描述的世界的味道。 动了动手指,仍然没清醒。身边的人发现她动了,把头靠了过来,那张脸她似乎见过,但她想不起来。 “痛吗?”少女问道。 不痛。只要活着就好。 她动不了,只能微微闭上眼。 “……那你恨吗?” 不恨。 她从未恨过,哪怕母亲被杀,自己被囚禁,差点被杀死,她也从未恨过。 母亲告诉她,她不能恨,哪怕所爱之人死在面前她也不能恨。她的敌人实在太多,仇恨只会使她丢去性命。扔掉尊严也好,失去自由也好,苟延残喘也好,她的母亲告诉她,她从未谋面的父亲给她的唯一一句话:舍弃仇恨,活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希尔和萨娜睡了,翡涅纳在驾车。 塔兰缇亚睁眼看向她。 她如刚出生的幼兽半睁着眼。他的脸背着月光,映出细长尖耳的轮廓,金色长发上淡淡的光晕,他那张犹如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的脸此时在她眼里是一片模糊。她以为自己在梦中见到了母亲,忍不住向他伸出手。 不过她马上就停止了动作,她发现有个人枕在她的手边,脑袋后面还抵着另一个人的鞋。 “……” 衣服被换过了,身上盖着不知道谁的披风,已被她的体温捂热。她仍然没有实感,茫然地再度看向塔兰缇亚。 金发的精灵侧过身,月光照了进来。这次她看清了他的脸,呆了一瞬后,她把目光移向了他身后的夜空。 光阳节的夜晚是新月。 弯弯的一抹,不大明亮,仿佛随时都会隐去,一如她的希望之光。 “在我们一族中,它叫复苏之月。”他说道。 “我会活下去吗?”她小声地说。 精灵没有回答她,他金色的双眼凝视着她,它让她想起了晨曦时的第一缕辉光,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怎么了?”听到里面的声音,翡涅纳撩开车帘,愣了一愣,“醒了?” 塔兰缇亚自觉换出去持缰。 她从披风中钻了出来,在这狭窄的空间中想要不打扰到两个睡觉的人移动起来十分困难,她好不容易挪到他的身前,他有些不知所措。 翡涅纳有些恐惧她的靠近,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留下了心理阴影。 “是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他是谁,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不记得他的声音。 “我不会杀你。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似乎把她的眼神误解成了怀疑,他如此阐释。 “为什么救我?” 他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怔住了,用一种相当奇怪的目光仔细扫视近在咫尺的她,思考许久。 “……我不知道。” 只不过是他的血液驱使着他这么做,但他不知该如何把这种事情说出口。 她从未想过在自己身上存在能够活下来的未来。她每一天都在向主神祷告,即使被世间鄙夷,被神明摒弃,她也从未放弃过信念与希望。她如此虔诚只因渴求生命与自由,然她终究没有等到塞奥斯的救赎。 但她看见了属于她的天神。 他的身上有着熟悉的青草的味道,他翡翠色的双眸与她对视,一如她灼热的梦魇中,他宛如神灵化身,为她斩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