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53.

    他赶回国时第一时间就冲着去医院，距离沈影帝手术过后已经一天时间了。

    他难以忘记当时那个青年坐在单间病床上，靠着床头，目光无神地盯着医院窗外的背影。沈影帝面向着光，但身上的颜色却是黯淡的，只有听到他开门的一瞬，对方才恍然回到人间似的，缓缓转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十分温暖的笑容。

    顾总一瞬间没忍住，这个刚强的几十年的男人就伏在沈影帝的膝头，无声地流着泪。

    楚医生看到顾总那一刻，愤然地想开口说什么时，看到对方红着的眼眶一时无语凝噎，自己也红着眼眶别过了头。

    护士站的小护士们都说那是她们第一次看到楚医生发那么大的脾气。

    楚医生告诉顾总，这一次对沈影帝身体无疑是一次重大的创伤。他的两副生殖器官虽然发育完善，但相较于常人而言要脆弱，这一次流产过后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几率在未来数十年里留下后遗症。

    当然，如果后期好好养病，或许也能幸运踩中那百分之二三十，那就全靠医学造化了。

    所幸的是顾总后来几年里都从未懈怠过，直至今日，除了些微过于频繁的小痛小病，沈影帝的身体几乎恢复得和两年前一样生龙活虎。

    他好像也跟着沈影帝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一样，巨大的又深刻的疼痛早就镌刻在了他的心里，使他没有一日不敢忘记那段日子。

    54.

    沈影帝出院那天，他才给自己的父母去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孩子的事情，还有这个不幸的事故。在打通电话前，他还特意挑着几个离医院远的饭店，让顾总去给他带点吃的，实则是想故意支开他，不想让他担心。

    顾总出门前没说什么，目光对上沈影帝眼眶底下那双硕大的黑眼圈，轻轻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他就站在门口，隔着一道单薄的木门，陪着沈影帝讲完了那通电话。

    那段日子里，相比起顾总日夜的茶饭不思，沈影帝倒显得镇定从容得多。他面上依然是往日里常有的笑容，乖巧地吃饭，安静地休息，好像这次巨大的伤害对他而言只是次拍戏过程中偶尔会出现的事故。

    他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自哀自怨，他给身边的所有人都建造了一个冷静自持的虚假表象，吓得顾总好几次询问楚医生要不要给人找个心理医生。

    沈影帝从来是那种吃苦不会往外吐的人，他习惯把所有的悲痛都藏在心里，这次也不例外。

    直到那天楚医生依顾总所托，旁敲侧击地跟沈影帝聊天，才问出其中的原因。

    楚医生至今都记得很清楚，那个从来在电视机里意气风发的男人坐在单间的病床上，一口一口小嘬着碗里的白粥，一边温声细语地说：“是小霆子找你来做心理辅导的吧？我真没事，”他放下勺子，目光停留在涟漪开的粥水上，右手的无名指上是个很细的银环戒指，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图案，那是顾总送给他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工作原因，他只有私底下才会戴上，他说，比起沉溺在没了小孩的悲痛里，还是当下养好身子要紧，他还年轻，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何况，已经失去的孩子远比不上当下深爱他的人重要。

    他还开起玩笑，笑弯了眼：“而且我俩以后真没有孩子，那我当他儿子，叫他一声‘爸爸’总亏不了他。”

    55.

    晚上快到零点时沈影帝才回了信息，说他刚下班洗完澡，正躺床上敷面膜护肤呢。

    顾总从电话这头都听出了那边人困倦的声音，两人又说了句什么，他就哄着人去睡觉。沈影帝“嗯嗯”了两声，说再看会儿明天的内容就睡，然后对着手机话筒亲了个响亮，道了晚安，挂断了电话。

    顾总想了想，给林助理去了个电话，让人把未来一周的工作行程报一下，掐头去尾，减掉不必要的应酬环节和一些简单的商谈活动，然后还把工作资料整理一下送他邮箱里，顺便预备订一张三天后去往k市的早班机票。

    56.

    第二天早上沈影帝会有两场戏，但在不同的场地，导演还是决定先拍内场的戏。

    中途休息补妆时，李演员拎着个保温瓶走了过来，说她早上泡了点茶，养喉咙的，想给沈影帝试试。沈影帝笑着接了一杯，两人探讨了点台词的问题，李演员说着几句剧中表白的话语，手就不自觉地摸着桌面碰到沈影帝握着杯子的手。

    沈影帝笑吟吟地举起了杯子，假装嘬了口茶，把手挪开了。

    李演员一手撑着下巴，也笑吟吟地望着隔壁的人，突然转移了话题：“长菁今年该毕业了吧。”

    沈影帝笑着回答：“是。”再多的话就不说了。

    李演员：“长菁真是年轻有为，我大学的时候还只顾着谈恋爱呢，哪里跟你一样事业有为。”

    沈影帝一边腹诽你也就比我大一两岁，一边不动声色地摇头，说了些客气话算是把这番委婉地接受了这番赞美。

    李演员又说起自己大学时光那几段美好的青春恋爱，一边唏嘘时过境迁，最后才直入正题：“长菁有没有谈过几个朋友？”

    沈影帝对她这问题早有准备，所以没显得多惊讶，但表面上还是装作讶异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几年到处跑的，女孩子们都嫌我没时间陪呢。”

    言外之意就是“有人，但不想告诉你”，也算是委婉地拒绝了李演员那心思，而且还无意中应了上回李演员拿到的那张纸条。

    李演员眉头一皱，自知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了，但她看着对方那张兴致缺缺的脸，非但没有告白被拒绝的不好意思，反而更变本加厉，想要从话里套出对象是谁。

    两人又聊了两句，都围绕“理想对象”这话题绕，沈影帝面上看着耐心，心里难免有点烦躁，恰好这时小深把热水给他装来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沈影帝先前还嫌烫地一点一点嘬着那一小杯的茶，这会儿热水一来，他也不嫌烫嘴了，捧在手心里连吹带呼地喝了好几大口，才满意地把保温瓶还给小深保管。

    保温瓶上还贴着张小蘑菇的贴纸，留白的地方字迹已经模糊，但仍然看得出来写的是“多喝热水√，不喝冰奶茶×”——这是顾总不知从哪弄来的贴纸，字也是他写的，提醒沈影帝多喝热水。

    李演员还想细看时，就被导演叫走了。

    她想比对一下水瓶上的字迹和之前那张纸条的字迹。

    小深默默地在一边擦着汗，一边问沈影帝：“哥，她没对你做些奇怪的事情吧？”

    沈影帝：“比如说？”

    小深：“不敢说不敢说，我还等着顾总的补贴把这个月新出的手办给买了呢。”

    沈影帝：“宁还拿着双份工资呢？”

    57.

    晚上的时候沈影帝把这事跟顾总说了，顾总那边反应不大，“嗯”了一声后只是嗫嚅着说：“早点回家。”沈影帝就知道他肯定正琢磨着记小本本呢，然后忍不住打趣道：“我好歹也是个已婚人士了，这种单身福利可享受不来咯。”

    果不其然，顾总那边不说话，沈影帝顺着话头就吹捧道：“家里那位又高又帅又有钱、器大活好宠媳妇，哪还有这心思在外面沾花惹草呢。”说完嘻嘻一笑，也不知道在嘚瑟什么。

    两人一年前就领了结婚证，在沈影帝刚满二十二周岁时，但迫于职业原因，老林没允许沈影帝把这事儿公开，当时他还只是个刚出道一年多的小演员，又因为身体的关系空窗了一段时间，事业根基不稳，倘若还赶着结婚，那就真只能回家让人养着了。

    于是这就成了沈影帝更加努力闯荡的驱动力。

    他想早点把事业稳定下来，就公开两人的关系，再正正式式地举办一场浩荡的婚礼。

    事业稳定，有夫有儿，人生也不过如此了。

    58.

    因为没有办过婚礼，沈影帝就总觉得这段婚姻里缺了点什么，看顾总的视角也总是无意识从“丈夫”和“男朋友”两者间切换。

    思及此，他趁着想起这事就顺口提了一嘴：“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那些有名的婚礼场地吧。”说着，他不禁在平板里的网页搜到“结婚圣地”，“早点把婚礼给弄了。”

    顾总没说话，沈影帝继续补充：“老林那边我会沟通的，你看吧，这事儿都耽搁一年了，是时候该定下来了，我妈都给我打电话催好几次了。而且你国外那些事也定下来了吧，我这边事儿也不多。”

    顾总才开口问：“对外怎么说，你想好了吗？”

    沈影帝顿了一下：“嗯，到时候出份正式的声明？说我沈某人正式成家立业是个大孩子了？”

    顾总没忍住轻笑一声：“嗯，那我陪你。”

    沈影帝攥紧了拳头，瞬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拍板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两人又掰扯了些有的没的，半晌，顾总说：“让我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