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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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今生。上为前世。) 陈东阳回顾一生,要说受尽苦难倒不见得,但命运崎岖坎坷却也是实打实的。 陈东阳出生那会儿不见哭声,他奶奶大力拍打他屁股,结果直拍得他屁股发紫都愣听不到他一声哭。出生的婴儿不哭就代表着这孩子活不成,他们家三代单传好不容易盼来个出肚皮的男娃自是接受不了,一家人不禁急得满头大汗。便这时候,有个扎了发髻的灰袍道士于途中经过,这道士原本是想找户人家借水,却听得他们家里又哭又喊,于是便自行推了门进去。而这一推门便是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天定,验证了天下之事实无巧合之说。 这道士俗姓周,出家后就弃了自己的俗姓,自取一道号为樗栎子,出处来自,算是在自比庸才以作自谦。与许多招摇撞骗的道家门人不同,他是个有真本事的道人,在见到陈东阳的第一眼后便观出了他的人生命数。 樗栎子看着略带警惕的陈东阳家人,启唇缓缓说道:“想要这孩子活下来就得让他拜我为师。” 要说这种话,且又是出自于一个擅闯他人家的陌生人之口实在令人疑心。可论最终结果,陈东阳确实存活了下来,同时也得了樗栎子这么个师傅。 陈东阳茁壮成长,因是家中独子故而深受家人宠爱,平日里便是犯点小错,例如同村里其他孩子打个架之类的事,只要不太过分家人都不会去罚他。不过,陈东阳时常想家人不去罚他主要还是因为他那个道士师傅过于严厉的缘故。他这个师傅简直像是他前世的债主,勿论陈东阳所犯错误小大,都必要严苛地办他。陈东阳尽管生来就皮糙肉厚吧,却也禁不住他师傅的那种责罚。所以,自记事起陈东阳就对这个道士师傅十分忌惮,何奈家里人却将对方当做祖宗,在陈东阳顺利长到三岁时甚至还在自家院子里砌了个屋子专门用来供这位“大仙”。 陈东阳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大大咧咧的性子叫他静不下来,樗栎子的强硬干涉和条条框框对他而言根本是种折磨。眼瞅着昏天暗地的日子似乎灰蒙蒙无有终期,却在初升高那会儿总算见到了一丝转机。陈东阳那时候是铁了心要考去住宿学校,然而他却不知道命中注定家中会因为他的这个决定而生出巨大的不幸。 那是个夕阳余晖尚未来得及褪尽的傍晚,陈东阳在反复确认樗栎子不在家里后便急匆匆地拿着志愿单跑到厨房去找他妈签字。他心中满是对未来光明自由的憧憬,跑得快又焦急,以至于最后竟是跌跌撞撞地进了厨房。 “妈,快给我签字,快!” 念寄宿高中的事自不是陈母可以直接做决定的,到了用夜饭的时候一家人都等着樗栎子入座。只是,这天樗栎子始终没有出现,他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消灭了踪影,打探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而陈东阳则在第二年如其所愿地考入了寄宿高中。 晃晃然时光流转,陈东阳再次见到他师傅时家中却已是另一番悲怆光景。彼时他们村正因一连串接连不断的灭门凶案而变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而陈东阳的家人也皆成了这系凶案的受害者,唯独在外学住宿的陈东阳幸免于难逃过一死。 如今整个村正已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盖,因去世的人实在太多的缘故,那致哀的白色灵幡几乎可以说是在围村般迎风飘舞了。周邻的几个村都在表达着同情,却变得不大愿意再踏足他们这个地方,甚至有流言传出他们村是破了与山神的约定因此才遭了劫难。这传言许多人也不知真假,多是道听途说后的以讹传讹,可村里人又确实各个面如死灰的样子,甚至老一辈的不是烧香拜土地公就是找寿材店铺给自己赶做棺材。 至于陈东阳,他是顾及不上旁的人了,他们家现下只剩余了他一个,父母、奶奶三人的丧事全得由他自己个儿操办。他在外上了近三年的学眼看还差个高考就能去别的地界上大学,而这临门一脚踩不上或许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陈东阳现在只有一个念想,他要报仇! 这几天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完了家里的值钱家当,准备在给家人守了头七后就去五台山拜师学艺,待到艺成那天就回村里来收妖。陈东阳知道那东西实则是自己招惹上的,是他给村里招惹来了灾祸,并且害人害己。而那东西其实压根就不是什么山神老爷,是个真正的妖怪。 头七的最后一天,村子里刮起了大风,气象台报道说是台风过境正好影响了陈东阳他们这片区域。这风实在大得很,呼啦呼啦地连悬挂在村头的一大张广告纸都给吹落了下来。在这样的夜,又刮着这样的风,仿佛像是在预示那些个亡灵得不到安息,妖魔终将横行于世一般。 入夜的梆子敲响到第三声,街道上不见半个行人,凄凄惨惨戚戚地格外渗人。敲梆人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头儿李爷,他的名气在于八十岁高龄的人却愣是独身了一辈子。李爷年纪大了没有别的营生,最后村长可怜他便将敲梆的工作分配给了他。李爷边走边敲打手上的梆子,行径过陈东阳家门,看到那大门上大大的“奠”字只觉被晃得眼疼,心内不由感叹这家人的悲惨遭遇。 谁知,他才叹出口气没多久就见一个身着罩着长衣内着道袍的人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 “樗栎子。” 李爷发出一声惊呼,他没想到平白走了这么多年的人竟还会回来。樗栎子冲李爷后微一点头,接着就直入陈东阳的家门。 樗栎子还是那个樗栎子,多年的岁月丝毫没有显露在他的容颜上,准确来说自救活陈东阳那日起他似乎就从未变过模样。他入门后又悄无声息地走到跪在大厅灵堂前的陈东阳身后,见他穿得单薄便忍不住脱了自己的外罩给他披上。陈东阳倏地回头,眼神中最先流露出的是惊慌与防备,但在确认是樗栎子后却又是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陈东阳朝樗栎子猛扑过去,大声喊道:“师傅!” “乖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