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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击脱离

    他与钟存忆初次见面大约是几年前的酒会上,具体日期已经记不清了。

    他此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小公主存在,也难怪,这事已经隐秘到连和钟伯伯做了十几年好友的父亲都一无所知。

    钟存忆当然很特殊。作为A市房产大亨钟岭的独女,第一次在社交场合正式露面自然是备受瞩目。

    那天她穿着细节繁复的白色纱裙,本该显得十分累赘的装饰却正好衬她的活泼可爱。这就是他对钟存忆的第一印象。

    本来被父亲千叮万嘱要套近乎时他还很是不满,可盯着对方含笑的侧脸,望着她鸦羽般的睫毛上下纷飞,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露怯。

    他在一旁仔细想好了措辞,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凑上前打招呼。其实这类话语大同小异,他说的和别人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围着对方的背景多问几句,表现出关心的样子就可。他便围着对方的海外留学背景多说了几句,大抵是什么剑桥的桥英伦的风,左不过是些异国情调。钟存忆却凝视着他,像是仔细听完了每一个字,表情很是认真。

    他暗自懊恼自己说得太过空泛,对方下一秒却满是笑意地接下了话茬。围在一旁的富家公子们随声附和,他不甘示弱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她却把话题引向了两人的共同爱好。一旦具体到斯托和圣莫里兹的优劣,其他人便插不上话了,两人相谈甚欢,还定下了今年一起滑雪的约定。钟存忆温柔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总让他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少有些特别。

    此后就是顺理成章地经常见面,两人喜欢的东西居然都差不多,总是在假日约着一起到处玩。家世上他家是差了些,耐不住两家长辈是好友,从来听不到一句反对的声音。

    但彼此之间总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他不曾挑破自己的心思,钟存忆却也像是乐得把他当成同好,双方的共同时间都用来吃喝玩乐。他起初是十分快乐的,可后来才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和好兄弟诉说之后,对方大笑着数落他这颗榆木脑袋,怎么只往男闺蜜的方向发展,难道不知道创造点浪漫?女孩子害羞不敢开口,他一个大男人就只会等着?

    他反思过往,果然是少了男女之间暧昧的氛围。像是在滑雪场,钟存忆堪称是技巧娴熟且精力异常旺盛,每次撇下他滑得不亦乐乎。一天下来他累得精疲力竭,到晚餐时想制造点氛围时对方已经合情合理地拉了一位滑雪教练做陪客,美其名曰是共同提高。他就是攒了五百句甜言蜜语,也找不到时间说。

    几次下来,连好友都笑他笨嘴拙舌,却也暗暗点出,对方大概是对他无意的。

    钟存忆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相处下来,他觉得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好的。英雄救美,不存在的。想来并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不屑于戳破以至于失去一个玩伴罢了。这样想着还是忍不住多喝了些,妻管严好友已经撇下他独自回家了。他翻着手机通讯录,在A钟存忆和代驾之间点来点去。

    酒吧是新开没几天的,眼下真是热闹极了,伴着震耳的音乐,霓虹灯四射闪动,他喝了一肚子闷酒,只觉得吵闹。

    出了包间,他打算走走散散心。躲开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性,他余光一下扫到了坐在吧台前正听人说话的那个人。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钟存忆,酒吧的灯光都像是落在她身边,漂亮的棕色长卷发垂到腰间,稍微扬起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人,连对方热切爱慕的话语都没进去几句。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正百无聊赖地敲击着酒杯。她听了几句便不耐烦了,随便回了一句什么,从高脚凳上下来时修长白皙的大腿就露在外面,很是香艳,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有些人眼睛几乎在放绿光。

    同她说话的那人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稚气未脱的样子,脖子上还戴了个项圈,听了她的话泫然欲泣,差点要伸手去拉她,却还是怯怯不敢动手的样子,只敢坐在默默忍泪。

    但他如何能忍住,像个痴汉一样默默跟着她一直走到停车场。旁边倒是有两个同路的人,一高一矮,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他哪里还能不明白,当即转身过去给了高个子的一拳,那边的矮子立刻冲上来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像是直接打在了胃上,他只感觉酸水往外冒,几乎当场要吐出来。喝多之后手总是使不上劲,再加上以一敌二怎么可能还占据上风,他在几轮搏斗后就被人踹翻在地。手机也不知被踢飞到哪里去了。

    这时钟存忆才施施然登场,他第一想法就是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全被她看到了,然后心就立刻悬了起来,本来还浑不怕的样子,想到等下可能发生的事真是遍体生寒。他不觉得钟存忆这瘦瘦的样子能比他战斗力还高。

    一高一矮的两人看起来滑稽的很,像是胖瘦头陀,狞笑着就冲了过去。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撑着站了起来,终于忍不住对着两人破口大骂道:“艹尼玛的,别跑。”身形却是晃荡的,又倒下了。

    心一下跌倒谷底,只是他眼看着人扑了过去,不待他懊恼自己的无能,竟是两声电流响,紧接着两人伴着重重的闷响直接扑倒在地上。

    钟存忆连个发丝都没掉,整个人清清爽爽,现下把卷发扎在脑后,她红底的黑色高跟鞋鞋跟尖利极了。她不慌不忙地对着两人的下半身连踹了几下,才姿态优雅地走到他身旁。逆着光,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却隐约觉着很是嘲讽。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一刻对方穿着利器的脚却轻轻踩在了他的下半身。他只觉得血液全在往下半身涌动,对方还恶意地转了转鞋尖,这下真是硬得发痛了。

    他的脸此刻真是红到要爆炸,却只听见对方似乎嗤笑了一声。

    他好不容易提起的力气大概是一下子就全消散了,酗酒打架的后遗症立刻苏醒,他只觉头晕目眩。

    模糊的目光中他只看见对方等他上了救护车,随后就人事不知了。

    躺在医院时钟存忆也来看过他,她送的大捧白百合确实冲淡了病房消毒水的气味。

    他父母都知道了他在酒吧醉酒打架的事,震惊混合着震怒之下,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那两个小混混大约是被警告过了,也没敢把事情牵扯到钟存忆身上,只是他在家的好形象一下全碎了。他向来成熟稳重,从没做过这等越界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但他始终不愿意和父母说出真相,在经历过那事之后也不愿和钟存忆说话,所以在她来时只装作睡着了。听到母亲和她说话,母亲的语气很是不好意思。她却语气平静无比,还说什么隔天再来探望。

    他努力克制着,不肯睁开眼去看她,等她要走时却眯了个缝去偷看她的背影。她今日穿得很是得体,仿佛那天酒吧里的样子只是他在做梦。他不住地回想,却还是不明白钟存忆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似乎就要立刻转过身来,吓得他连忙闭眼装睡,心跳猛地加速,然而什么动静都没有发生,再大着胆子看时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好友前来探望时,他不敢和家人说的话却还是被好友全部套了出来。

    他就知道好友会这样连连皱眉。他不愿听见任何对她不利的话,好友克制着,只说要帮他查一查这位神秘的两面人。

    在医院住了两天他就被勒令回家休养了,没等到她来看望的第三天。

    他坐在自己的桌前忙着公事,下一刻好友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声音很是严肃。好友就在门口,他开门把人放了进来,对方的表情很是奇怪。

    “秦殊,你没认出来这个钟存忆是你的初中同学吗?”说完他放下了一叠资料,最上方的就是他的初中毕业照。

    他毫无印象。钟存忆,他此前并没有见过这个名字。

    翻看照片,好友帮他指了指左下角有个黑黑瘦瘦的女生,唯唯诺诺的样子,这人倒是有点眼熟,好像叫许艺,他盯着仔细看了才发觉这张照片的主人公就是如今的钟存忆。

    搜寻往日的记忆,他和这个许艺并没有交集。但他确实听说过对方的事,因为她太过沉默,显得她软弱可欺,所以似乎是被人霸凌过。他那时候处于叛逆期,整天忙着自己的事,并不怎么关心同学。等他听说时对方已经退学了。

    他沉默地看着照片。

    好友叹着气说:“这大概就是她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吧。我的人说她现在很爱玩,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他还是不接话。直到把好友送出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摸出手机,直接拨通了钟存忆的电话。

    背景音很是安静,钟存忆声音清澈,并不像是曾经如何受过伤,他在电话里不敢细说,只说是想和她见一面,有事想问她。

    钟存忆没有问原由就直接同意了。

    约见的地点是酒店的观景台,这是钟家的产业,不对公众开放。

    这里面向着A市最大的森林保护区,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绿茵。

    钟存忆就站在那儿吹着山风,她今天穿的是一件丝质衬衫,长发和衣摆随着风起起伏伏。她望着远方,像是有什么难言的心事。

    他拿出在来时精心挑选的粉色钻戒,直接单膝跪下,“钟存忆,嫁给我吧。”

    钟存忆闻言转过身,她捂着嘴笑着,但他还是音乐觉得有些违和之处。

    对方放下手时又变成了他最熟悉的温柔模样,柔和而又标准的笑容,她没说拒绝还是同意,只笑着问他:“你没有什么别的想问我吗?”

    他有些搞不清对方的意思,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钟存忆的手指白皙细长,粉嫩的指甲上没有什么装饰,她把戒指拿到眼前看了看。他还在想是不是该由他亲自给钟存忆戴上,下一秒却看见她把戒指塞进了衬衫口袋。

    这是拒绝了吗?

    这是同意了吗?

    他张嘴想问,钟存忆的手却轻柔地摸着他的脸,那样温暖又柔和的触感,一下打断了他的话语。这是他们认识以来最亲昵的动作了,当然除了上次的“亲密”接触以外。

    “我先收着,你随时可以要回去。”钟存忆随后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我想去爬山了。明天一起吧。”

    他本来忐忑的心一下安定下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学不会如何拒绝。

    之后的半年里他们像是男女朋友一样相处。两人都在自家公司担任要职,很忙的时候也会抽出时间见面。他学着别人那样给她打电话说晚安,又拣着重要节日送上玫瑰,闲暇时烛光晚餐也不曾断过。

    她也像里的女朋友那样乖巧可人,配合的惊喜笑容和恰到好处的甜言蜜语。他被幸福砸中,却又觉得一切太美好太顺利以至于像一场幻梦。钟存忆是个完美女友,可这一切却让他更加不安起来。

    他还没把定下来的事正式告诉父母,但他想他们大约也已经知道一些了。这个月他要去国外出差,他打算回来后让一切彻底稳定下来。还没问过钟存忆父母那边的反应,不过她一直没说,应该是不反对的吧。他这样揣测着。

    黄金周之后他便回来了。

    父母已经收拾齐整,替他准备好了礼服。他感觉有些不对,下一刻父母的话语更是突然让他如遭雷殛,一下愣在当场。

    “今天是钟存忆和傅之航的订婚宴,你和我们一起去。”

    傅之航?是A市酒店行业的大佬家的儿子。比他家境确实是好很多。

    只是...怎么会?钟存忆明明是他的女朋友,她...

    父母避开了他的眼神。

    是被她父亲逼的吗?是傅家人逼的吗?父母亲一直知情吗?

    他不说话,浑浑噩噩地跟着家人来到礼厅,装饰的花是她喜欢的百合。

    她今天穿的是一袭蓝色的长裙,头发也精心打理过,只是站得好远。

    她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从开始到结束也没往他这看过一眼。

    宣布的那一刻,他当场就要站起来反对,却被自己的父亲牢牢按住了手。父母亲冲他摇头,母亲的眼神里全是遗憾和心疼。

    他浑身僵硬地坐着,像一尊只会凝望她的石像。他想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他实在是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语,所以没等到结束就提前离开了。一路飙车径直回了家,即便他安静坐在那里坐了很久,也觉得喘不过气来。桌上还放在他们的甜蜜合影,他一手扣下,又忍不住拿到眼前。他脑海中一片茫然,头有点晕,只盯着照片发呆。

    “嘀嘀嘀”是有人开门的声音。

    这栋别墅只有她知道密码。是她!

    他立刻狂奔出去,果然是钟存忆,她换掉了她的礼服,现在穿着他很喜欢的白裙子。

    “你逃婚了吗?”他像是在呓语。

    “订婚宴刚刚结束。”她自然地换上拖鞋,走到沙发处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他更觉得头晕了。

    “你是被逼的吗?”可这态度怎么看起来都不像。

    钟存忆像是听到了什么傻话,盯着他竟然笑出了声。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嘲讽,这下他真的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了。他此刻感觉自己的心口已经麻木了。

    “当然不是。傅之航是我自己挑的。”她说这话时还是那种温柔的语气,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并不是在往他心口上插刀子。

    她那运筹帷幄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会被逼着搞商业联姻。她不愿意,没有人敢逼她。只是知道这一点却会让他更心伤。

    她好像很喜欢看他几乎要落泪的神情。他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钟存忆一边欣赏着他的表情,一边慢条斯理地从左手无名指上取下了粉钻的戒指。他才看见她来时戴的是他送的求婚戒指。

    “要吗?”钟存忆捏着戒指随意地看了看,对着他说。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整个人像是死机了一般。

    “或者...”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把戒指套了回去,“你可以当我的情人,反正你喜欢我不是吗。”

    他心口痛到无以复加,这样毫无防备的把心送给别人践踏让他几乎失语。

    过去的一切原来都只是钟存忆在逗着他玩,看他付出一切,又毫不在意。

    他很难再保持尊严和风度,但始终没法对她说出一句重话,即便已经是这种情况。

    “出去,你走。”

    他死死握住拳,压抑着想把她按倒逼问的冲动。

    她却得寸进尺走了过来,她身上是兰花的香气,被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侧过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真的要我走吗?”她是那样靠近,声音又带着些委屈。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伸手想把她推开,下一秒电流声响起,从胸膛处传来一阵钝痛,整个人发麻,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一瞬间意识已经模糊了。

    钟存忆喜欢带着电击器,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间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倒下时神情一定写满了疑惑和悲伤。

    他依稀看见她从手包里摸出一副手铐。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耻辱又最奇怪的一夜了吧。

    和喜欢的人做那种事还是被喜欢的人锁着掌控着。

    他意识不够清醒,但还是记得自己身不由己的呻吟和眼泪。

    钟存忆很喜欢让他求饶,很喜欢让他痛。她神情是那么愉悦,好像是某种以人痛苦为食的女妖。这却是他最爱的人。

    他已经把自己的身心全都交给对方了。

    可能是他挣扎地太用力,所以手腕的红痕过了几天才消下去。

    这一个月他努力保持平静的心态,不去想过去发生的一切,他甚至主动和父亲提议去开拓海外市场。

    直到这天去公司述职时却听见有人在议论,说本世纪A城最重要的联姻散了。

    他忍不住去听,那些人带着怜悯的语气说这位傅公子订婚没几天就去嫖娼还被警察当典型给扣了,事情怎么都捂不住,只可怜那个钟小姐,居然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

    太丢人了吧。职员们窃笑着讨论着一桩无关己身的轶事。

    是她做的吧。她自己挑的人,这回又看不上了。

    他这样想着,心口还是闷闷的痛。

    钟存忆就是那样的人,始终享受着掌控别人的快乐。

    他这两天难过时也查过她名为许艺的过去,不过比好友多了点那些霸凌她的人的事。她确实因为性格被排挤过,不过她也还了回去,私家侦探说那些人家里的经济来源都莫名其妙地断了半年。是该感谢她没有下死手吗?

    他回想自己过去的一厢情愿,以为自己是她的救赎,真是无比可笑,难怪向求婚的那天她几乎笑出声。

    等他上了顶楼刚出电梯,就看见父亲办公室的门居然没关上,他包含怒火的声音远远就传了过来,随即他父亲竟然愤怒地砸了手边的茶杯。

    “你来了,你来的好呀,正赶上家里的公司都快变成别人的了!”父亲脸色难看极了,完全没办法平静下来。

    “钟岭生的好女儿啊!好手段!不知不觉把小鱼小虾却都吃进肚子了!现在就等着吃我们家了!”

    他闻言心中一颤。钟存忆为什么阴魂不散。她到底想干什么?

    总裁办公室的电话响起,盛怒的父亲接下,没说了几句就更是怒火中烧。

    “想让我卖儿子换股份,做梦去吧!”父亲直接摔了电话,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

    他不敢在这时做些火上浇油的事,转身时父亲却向他大喊:“不许你和那个女人联系,你明天就给我出国去。”

    他默默下了电梯。

    股份、收购、资金链乃至于整个秦家,当一切都出了问题时他如何能置身事外?

    他们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不用她打电话来请,他自己主动去敲了门。

    她又是带着那样愉悦的表情,那样兴奋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现在这种痛苦受难的表情。”

    “我也是对你一见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