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失足于好奇心

    我到底在做什么？！这是洛伊第二次发出这个疑问。

    他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都没有心思感受来自另一个人嘴唇上的温度。还好他还记得闭上眼睛，但也禁不住浑身紧绷了起来，准备随时被掀翻在地。

    雪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震惊还来不及给出反应，既不迎合也不抗拒，仿佛真的成了一尊雕塑。洛伊看不见哥哥的表情，也没胆量睁开眼睛，但因此变得更加焦灼。一秒、两秒、三秒……他甚至因为紧张都开始麻木，终于熬不过，想要偏开头立刻跑掉。但这过于明显的意图当然会被察觉，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雪莱猛地按住背心，狠狠把这个长吻加深下去。

    他懵了，立刻就像被提住了后颈肉乖乖不动，攀着哥哥的肩膀，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白，什么心情都没有。他起初是被自己的莽撞行为吓到，但雪莱的回应更令他意外。原本就混乱不已的大脑仿佛是缺了氧，他连呼吸都忘了，意识又开始模糊混沌，恍惚间飞出云天外。

    一条湿润的物体来到他的嘴唇边，企图扣开紧闭的齿关，长久以来养成的身体习惯先一步背叛了思考，几乎没有阻拦就卸下防备，让外来者长驱直入，勾住口腔中的软肉厮磨。他依旧是以往那样，不拒绝也不过分迎合，像是无声无息却无意识的诱引，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不断深入，将可口的饴糖全部吞吃，彻底占有。

    他突然不禁惶恐，他的本能反应过于诚实，这样完全接纳任由对方对自己为所欲为的表现实在过于放荡淫乱，仿佛自己曾流连在男人身下贪云慕雨的罪证就赤裸裸浮现在体表，等着人来唾弃嫌憎。那些不堪的、凌乱的、却十足令人沉迷的记忆都逐步复苏，并浸染着沉溺于此的肉体。洛伊知道自己心如擂鼓——他听得见，但比起紧张和惊讶，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这种灼烫感是另一种

    冲动，他不想说出来。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却丝毫没有想到他也是被诱引和挑逗的一方。

    直到散发馨香的舌头从齿间退了出去，他才回过神，大口大口喘起气来。他看不见自己唇角一片水光晶莹，被啃吸得发肿，泛着蜜桃般的粉色。眼角因为憋气太久都蓄出泪来，微微发红，仿佛是被欺负狠了一脸委屈。

    另一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流还喷在脸上。洛伊抬起头去看，却被一双冰窟般的眼睛攫获，他第一次感到这层冰面如此薄弱，轻轻伸手触碰就会击碎，而他终于能看到他一直期盼的、深渊的景色，危险却充满诱惑。

    这个想法过于奇妙，也过于突如其来，一时间成为了占据他脑海唯一的念头，甚至压过了本来应该产生的一切情感。他习惯性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想要进行某种探究，像蜂蝶循着若有若无的香味而去，却忽略了自己先前惹下的祸端。

    放在哥哥脖颈旁的手腕被猛然握住，洛伊才如梦初醒一般，挣动了两下想逃跑，或者把脸藏起来，自然都无法如愿。无法控制的烧灼感爬上面部，连苍白消瘦的脸颊都有了不少生气，但嘴唇却紧紧抿住了。

    应该说点什么。洛伊想，但一旦回想起刚才做了什么，他又觉得乱成了一锅粥。这早已超出“捣蛋”或者“闯祸”这种无伤大雅的范畴，他才意识到严重性，迟钝地又开始惴惴不安，快速思考一个合理的解释，发现一无所获，僵持片刻后身子往后缩了缩，垂下脑袋做出一副忏悔的乖巧样子。

    他觉得好像过了很久，这可能是他的错觉，因为就像等待审判一样漫长——总之过了一阵之后，才听到雪莱熟悉的叹气声，像平常一样轻不可闻，似乎没有异样。

    “洛伊，你要怎么样才愿意跟哥哥多说一点话呢？”雪莱有些无奈地说，声音好像略微有点不平稳，希望不是被气的。

    洛伊悄悄抬起眼睛，眼珠滚了滚，看见了自己被握着的手腕。其实雪莱没有太过用力，只是抓得很牢，因此他不觉得疼。那对手掌心有点热，像烧不旺的火。

    一时间有些话语就快脱口而出，长久以来施加的桎梏就快溃散于无形，他甚至已经做出了口型，但到底没有任何音节发出。他终于发现自己还是胆怯的，谨小慎微的，明明不久前才决定安于现状，最好能一辈子这样下去。但如果这注定是错误的一步，为什么刚才哥哥没有把他推开，为什么还要把他抱住回应，这好像指向了另一种不太可能的妄想，于是还是禁不住贪婪，想要获得更多……

    “我……”

    可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这到底真的是雪莱所期待的“坦白从宽”么？洛伊此刻的身体状况显然不能承担如此繁重的权衡斟酌，乱到不可开交的同时也感到了头疼。

    “好吧。”雪莱说着，松开手站了起来，似乎终究还是失望了。洛伊还来不及惊慌，立马拽住了他的衣摆。

    “哥哥……”

    “不怕。”

    雪莱弯下腰，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洛伊旋即松开了手指，看着雪莱的背影逐渐远离，走到了门口，像是吩咐了什么，站在那里等了一小会儿，沃尔夫冈花白的头发一闪而过，然后雪莱转身走回了床边。

    他手上拿着一个不大的布包，看不清里面裹了什么。雪莱重新坐下，很轻易就拿出了里面东西，洛伊好奇地往前凑一凑，发现那是一个长了角的奇怪头套。

    他能依靠的光源仅仅只有床头的一盏灯。烛火为了照顾先前熟睡的人被调到舒适的昏暗度，他勉力辨认出那张有些熟悉的怪异面部，是一只岩羊，他只见过一个人用这个，为什么会出现在雪莱这里？

    “认识么，洛伊？”雪莱说。

    洛伊咽了咽喉咙，只能点点头，心里其实已经七上八下，开始盘算哥哥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也许那位行踪不定的调酒师正是行刑者中的哪一位，毕竟胥恩菲尔德家的势力遍布永夜乡，暗探线人到处都是……这么说来，他那些劣迹斑斑的行径的确都是在这位管理人的眼皮底下。尽管早就知道，甚至还曾经叛逆地认为这样才好，但真到了需要直面的时候还是会忐忑不已。

    人永远都是会高估自己的，洛伊发现自己手都有点发凉了，甚至比刚才一时脑热强吻了哥哥还紧张，只能暗自觉得自己没出息。

    然而他恐怕穷尽一生的想象力都不会料到雪莱接下来的话。

    “是不是只有哥哥戴上这个面具的时候，才能好好听你说说话呢？”

    洛伊瞪大眼睛看着他，有点难以相信这句话背后深层的意味，他的目光转而落在雪莱的手上，或者说手下压着的那只有些滑稽的岩羊脸，试图接受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雪莱等了一阵，以为洛伊应该问点什么，结果后者露出了理所当然的惊讶后只好像一副愣神的样子就开始发呆。他其实并没有多十拿九稳，即使试图控制住所有不确定因素，但也难免洛伊会以为上当受骗而产生怨愤，当发现自己托付信任的成熟长辈居然就是家里那个不愿亲近的哥哥的时候。

    他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镇定，一直都是。但他不能流露出不安感，这会给潜藏在不明处的对手可趁之机，他从小就被这样教育，已经成为了铭心刻骨的本能。

    “那是行刑者在西街的一个中转点。”雪莱只能再交付一些信息，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在试图获得原谅，“平时也有作为普通的店铺在经营，作为情报来源。”

    洛伊好像被一闷棍打懵了，脑子乱糟糟的，哥哥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漂浮在半空。他终于回想起第一次进入那间小酒吧时的情景，那是个雨天，永夜乡的地下排水管道咕噜噜地响，暗河的水位比平时高很多，甚至快要漫上堤岸，空气都是潮湿的，有一股霉变的味道。他顺着一条没有人迹的逼仄窄巷倒着走，依旧漫无目的，哪里也不想去，谁也不想遇见。结果一路顺着墙后退，却突然差点被绊倒，手边的墙体出现了一个凹陷，地上有两三级阶梯，一看旁边居然是一家其貌不扬的小店。

    店里有灯光，说明是在营业的，他顺手就推门走进去，闻到一阵古朴的熏香气，大概是某种不常见的东方香料，很淡，很清，置身此等迷乱之地有些格格不入。

    店里没有很多人，这样隐蔽的店面也不该有很多人，所以很安静。他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后的调酒师，挺拔，俊秀，虽然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两手熟稔地晃着摇壶，一阵哗啦啦的碎冰响。

    他给等候在座位上的女士调出一杯淡粉色和雾白色的可爱甜酒，倒酒的姿势就如贵族的餐桌礼仪一样优雅，在杯口别上小巧的莓果，将酒杯推到顾客面前请她们享用，然后在一旁的洁白手巾上擦了擦并未沾上酒汁的手指，这才对着门口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洛伊有些痴迷地盯着那双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让他想起了某个人。他就像受到莫大的蛊惑一般向前走去，仿佛每一步都不再出自自己的意识。

    而他现在把全身都裹进了被子里，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把自己想象成一颗无神无识的蛋，借此逃避现实。

    毫无疑问，他蹩脚的伪装从一开始就没能骗过雪莱，虽然他也短暂疑惑了为什么哥哥从不戳破，但显然眼下还远不到能反过去问哥哥的时候。他想了想自己长久以来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顿时觉得应该刨个坑钻进去埋了。

    什么“讨厌回家”，什么“哥哥从不管我”，本来以为只是对着陌生人，胡言乱语说点气话也无妨，此刻终究逃不过口无遮拦的代价。

    “洛伊？”雪莱在被子外面拍了拍，“出来，别闷着。”

    洛伊瓮声瓮气地在被子里应了一声表示没事，可根本没胆子把头伸出去。他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房间里只剩壁炉中火苗啃咬燃料的声音。他还没有痊愈的身体因为憋闷感到难受，以为哥哥已经离开了，便悄悄松开了被子回头望过去，却看见雪莱还坐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