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善被人骑

    桌上有一份很干净的素笺，被盖得正正方方的火漆印封着。洛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因为上次活动室收到类似风格的信件，是马克西米利安发来的废社通知。

    不过他还是拿着裁纸刀好好地打开了。还没看清是什么内容，忽然门被敲响三下，力度平均，间隔适中，他正准备说“请进”，屋外的来客就自己转动了门把手走了进来。

    洛伊对这位的不礼貌有点烦躁，想要厉声厉色斥责几句，看清来人后又忍不住疑惑起来。

    “……高奈利亚小姐？”

    门外站着一位高挑的短发女生，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正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克莱因的妹妹。

    高奈利亚直截了当进了屋，走到洛伊的桌子前。

    “克莱因这会儿有课，还没过来。”洛伊揣测了一下她的用意。

    高奈利亚下巴一扬，意指洛伊手中的信笺：“看了吗？”

    洛伊下意识瞟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抬头是几个大字“入社申请书”，再往下看，姓名一行端端正正地写着高奈利亚的全名。

    “你……”

    洛伊卡了壳，不是不欢迎她的加入，而是不知道她只是单纯想要入社……吗？

    “我在学生会担任干事，各种杂事琐事都能应付，我会体现我的价值的。”高奈利亚说。

    洛伊真想转身去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他对这个新社员没有任何意见，也相信克莱因妹妹的确是有能力的，只是他着实不知该与这种气势强硬的女士相处，硬碰硬当然不可取，但服软似乎也不是上上之策。

    “没问题，”洛伊说，“晚些时候我去备案……”

    “不用了，学长签个字，明天在例会的时候我直接就能找负责人报备。”

    ……行吧。洛伊听话地拿起笔，工工整整写了个名字，然后高奈利亚把报名表收回包里，折得整整齐齐。

    现在该说什么呢？

    洛伊犯难。他总是理论上知道该怎么做符合礼仪，但真遇见了还是一窍不通，尤其是对方很可能对自己印象非常不好或是怀有敌意，比如现在。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来了，觉得自己应该请高奈利亚喝一杯茶。

    “想喝点什么？”洛伊站起来问。

    “不用了，”高奈利亚说，“我想知道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收支记录吗？”

    洛伊站起来在柜子里翻了翻，印象中学姐的确做过一本那样的东西，然而上次他看见的时候已经快是一年前了。小社团没什么进账，花钱的机会更少，当然前阵子那事不算。

    好在他没有把东西乱放的习惯，找了一会儿还真给找到了，递了过去。

    高奈利亚坐在沙发上，正打算好好看看，但她的表情在翻开的一瞬间就停滞住了，像是有些难以理解，又簌簌地翻了几页，最后抬起脸，问道：“学长，这就是全部了吗？后面还有没有？”

    “没有。”洛伊敢打包票，因为他从来没记过账。

    “我以为，有胥恩菲尔德家和皇族的人在，可能情况还不至于那样……”高奈利亚蹙着眉，面色凝重，像是在斟酌措辞，“可是我没想到，原来你们真的这么穷。”

    洛伊：“……”

    “哎哎……真是，你们平常到底都怎么活下来的？”

    “好歹是个音乐社团，除了有乐器，真的一、点、氛、围都没有！就这样还指望有新人看得上吗！”

    “喂，就你，那只鸟，把那个柜子在往左边推一点，要到黄金分割线上！这样才有美感，懂吗！”

    艾瑞克突然被点名，肩膀一抖，赶紧听从她的命令，把书柜往前推了推。

    高奈利亚叉着腰，总算觉得这房间的布置看起来顺心了一些，但显然距离她的理想还很遥远，转头对克莱因说道：“这个活动室是我见过的有史以来最没有情调的一个，明天起我要让沃特每天送点花过来。而你们之前居然毫无想法修正一下！”

    “奈乐，我们是男的，不会对这些那么上心……”克莱因挽着袖子，刚把书桌的位置固定下来。

    “这不是性别的问题！”高奈利亚强调，“是你们的审美迟钝和对生活品质缺乏追求！”

    “这我倒是赞同。”拉斐尔坐在调了个头的沙发上喝起了红茶，洛伊则在一边量窗户的尺寸，想着上哪裁一副符合女孩子要求的窗帘。

    “拉斐尔殿下，以您尊贵的身份，偷懒也无可厚非。”高奈利亚毫不留情地指出，“但是请您不要妨碍别人的工作，喝茶给我到边上去喝！”

    拉斐尔从生下来就没被这么对待过，也许被她震慑，居然连半分钱恼怒都没生出来，乖乖端起茶杯走到了洛伊旁边。

    “另外，我郑重向社长建议，我们需要一个明文书写的章程，以及今后的计划。管事的核心成员要定期召开会议来审视我们的目标和方式是否合理。当然，现下的当务之急是与瓦尔特戏剧社的合作，但是希望你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好啊。”

    洛伊真心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另外三个人心中叫苦，认为他实在太好说话了。

    高奈利亚不愧是学生会的干事，虽然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就不自觉会对人颐指气使的，但只要以平常心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她的看法大部分时候都非常实在合理，少部分时候有完美主义作祟的嫌疑。

    洛伊这下彻底成了甩手掌柜，原来令他头疼的大大小小事务都有人帮他忙活了，乐得清闲，拉斐尔说他的表情越来越像个吉祥物。

    剧目的排演有条不紊地进行，作为双方跑腿专员的艾瑞克每次来到活动室都会向他们描述排练时的场景，同时抱怨某某和某某身为表演系，台词与声乐功底居然如此差劲，让他这个老师颇为头疼。同时，这只表现欲旺盛的火烈鸟自豪地透露，因为受到了马尔塔社长的赏识，他有幸被分到了一个角色，到时候大家就能欣赏他在舞台剧中的卓人风姿了。

    好在艾瑞克虽然浮夸归浮夸，到底都是有真才实学，因此洛伊也不担心他会因为太好出头而丢脸。也多亏了他舌灿莲花的本事，马尔塔对于古乐赏内的藏龙卧虎深信不疑，时不时会带几位演员前来“取经”，让洛伊亲自指导他们的唱法和情绪。于是洛伊又要感谢之前高奈利亚好好把活动室的布置折腾了一番，在有客人来的时候不至于太寒碜。时间一长，马尔塔干脆邀请他们到现场去。能够近距离围观温莎顿公学最负盛名的戏剧社排练可是不能多得的机会。

    “您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洛伊少爷。”马尔塔称赞道，“这一段的处理方式我之前从来没想到过，这几个孩子都受益匪浅。”

    台上的几位演员都穿着便服，跟他们的角色毫不相关，但只要他们念起了台词开始表演，就立刻成为了剧本里的人，专业性令人叹服。另一边，道具组的成员也没有闲着。他们抓紧演员们幕间休息和讨论的机会，将半成品的戏服和布景不断拿上台调试，以便进一步修改。

    “天哪，维尔纳，你就不能发出像洛伊那样动听的声音吗？为什么同样的唱段到了你这里就像掐着喉咙尖叫一样？我们不需要模仿鸡打鸣。”马尔塔揶揄饰演菲利佩的男主演。

    这首正是贯穿全剧的那支主题曲。这段旋律被赋予不同了情绪与调式，统共要出现好几次，最后一次是要由伊凡娜的双胞胎哥哥菲利佩在死亡弥漫的婚礼上演唱。

    维尔纳是个身材魁梧，面庞也显得刚毅健美的男演员。他的演技令人赞叹，但他厚重的声线跟这首主题曲显得有些不搭调。

    “我可以再改低一些，”洛伊说，“现在的版本以他的音域有些吃力。”

    “不用……我很喜欢现在这首歌的样子，如果再往下改，就完全成了中规中矩的男声乐曲了，失去了雌雄莫辨的美感……”马尔塔说。

    “可是根据演员本身的资质来谱曲才是合理的呀。”洛伊头疼，转而问艾瑞克，“维尔纳的音域还能再高一点吗？”

    声乐老师遗憾地摇摇头：“抱歉少爷，这就像每个人的长相一样，天生的，就算短期练习让技巧变得更熟练，也没办法突然就能多横跨一个八度。而且您那样的假声唱法是极难速成的。”

    没想到最后关头会遇到这样的疑难。维尔纳意识到自己的短板可能会限制全剧组的发挥，大个子男生有些无措地挠着头。

    马尔塔思索着，忽然猛地一拍手掌，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拽住洛伊的袖子：“我知道了！反正最后菲利佩也要换装，不如我们换个人来唱吧？”

    她虽然是这么说，但两只眼睛冒着精光直盯过来，洛伊觉得她要把自己生吃了。

    洛伊：“啊？我不行的。”

    “不，你可以的。”

    马尔塔觉得自己灵机一动的主意非常靠谱，兴奋地解释道：“除了演唱的效果，这样还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比如换衣服、化妆，毕竟要打扮一个新娘可是很费时间的。维尔纳，你觉得呢？”

    维尔纳反应了一会儿，他有些跟不上社长的思路，想了想才憨厚地笑了笑，赞同道：“挺好的，洛伊学长本来就唱得比我好，而且我这身材穿女孩子的衣服也怪怪的，服装那边昨天一直在抱怨……”

    众人打量了一下他健硕的身躯，不得不认同。

    “完全没问题，我支持。”拉斐尔坐在观众席上煽风点火，“只有真正参与进去，才算得上‘深度合作’。”

    洛伊真想去勒住他的脖子让他闭嘴，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克莱因，结果后者跟没看见似的，一本正经跟马尔塔说：“这样挺有趣的，就是不知道中途换演员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马尔塔当然说不用担心，他们会在宣传的时候就写上洛伊的名字，几个人有唱有和，煞有其事，洛伊越发感到自己可能已经下不来台。

    “等等，我也是男生，穿裙子一样会很奇怪吧……”洛伊觉得自己的挣扎非常无力。

    “这点放心，完全不会！”马尔塔拍着胸脯保证，“请相信我的经验，你的身材甚至比一些女孩子都要纤细，只要再配上化妆，绝对完美！”

    “……”

    “就是唱首歌而已，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男人啊？”高奈利亚本来只是在一边看书，也忍不住插了句嘴。

    洛伊骑虎难下，在周围的怂恿甚至诱骗中，到底没有坚持住自己的立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