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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山洞囚徒

    第二十九章 山洞囚徒

    下午回到家里,消磨了一下周末午后的时光,很快就到了傍晚。

    晚饭后又休息了一阵,两个人都洗了澡,安泰熙坐在沙发上看书,这时元俊宰来到他旁边,弯下腰来轻轻地伸出一只手,蒙住了安泰熙的眼睛,还向他耳朵里不住地吹气。

    安泰熙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晃了晃脑袋,元俊宰的手收了回去,安泰熙又重见光明。他看着元俊宰,没有想到这个人也会搞这样的恶作剧,元俊宰一向是一个极其温柔细腻的人,然而却很少做这样调皮的事情,和元俊宰在一起,安泰熙感受到的更多是水波几不可觉的慢慢浸润,少有这样如同校园恋情一般的顽皮撩拨。

    笑了一阵之后,安泰熙的面色又变得沉静了下来,元俊宰暗自摇了摇头,自从上一次发生街头小混混的事情,他的情绪就一直比较低落,元俊宰也十分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看到自己的同胞在南韩过着如此悲惨屈辱的生活,他当然会感到难过,而且不能不因此联想到自己的处境。

    “南北韩是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这句话用作口号是十分响亮的,而且道德感召力非常强,然而实际上却有很多复杂的情况,不得不承认,南北韩在几十年的分裂之后,到了今天,彼此间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地域的隔阂带来情感的隔阂,如今双方的认同往往已经不是韩国的整体,而分别是北韩与南韩。自己作为南韩的情报官,作为优势一方的军官,面对自己的朝鲜同胞,当然可以表现出宽厚大度,“你我一家”,然而作为弱势的北韩前特战中尉,要让安泰熙敞开胸怀,真的不分你我,将南韩当做与北韩一样属于自己的地方,是非常不容易的。

    而且这也不是只靠语言就能够解开的心结,因为这个困境的产生就不单纯是因为人的冷言冷语,而是有更深的现实基础,语言只是现实最后的表达,因此想要让安泰熙放下内心的疑虑,就需要自己做出不断的努力。

    因此元俊宰坐在安泰熙的身边,抚摸着他的脸,声音轻柔地说:“还在想那天的事情吗?统一这件事确实很不容易,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中间也会发生许多我们不想看到的丑陋的事情,不过只要我们真诚地努力去做,一切都可以达成的,就好像东德和西德一样,曾经的伤痛终究有一天会愈合的。”

    安泰熙抬起头来看了他片刻,低下头来轻轻点了点头。

    “泰熙,还有什么事情?”元俊宰非常认真地追问,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安泰熙的表情。

    安泰熙又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不可能瞒得过他,元俊宰是南韩的情报精英,专长之一就是盘问消息,当初在国情院的时候,自己就无法隐瞒他,如今他对自己的了解更深,而自己在成为平民之后,又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军人时的警惕戒备,元俊宰当然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自己除了那件事之外还另有心事。

    虽然感到有些难以启齿,然而安泰熙毕竟不是心思那样百转千回的人,也觉得没有必要将心事埋藏得如同地下深深的矿藏,要人百折不回费尽力气来挖掘,他没有那样脆弱,需要人用这样锲而不舍极其肉麻的方式来呵护抚慰,因此安泰熙便简单地说:“我的同事似乎发现了我们的事情。”

    元俊宰眨了一下眼睛:“是那个申基范?”

    安泰熙点了点头。

    “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吗?”

    “他说这是一个脱北者在汉城的奇遇。”安泰熙低垂着眼皮道。

    元俊宰立刻明白了,申基范这是在讽刺安泰熙靠同性恋爱获得帮助,近乎在指责他是卖身了。

    元俊宰让安泰熙的脸面对自己,极其专注地问:“泰熙,你喜欢我吗?”

    安泰熙看着元俊宰那俊美而深情的脸,审判之后进入军事监狱,他本以为今后再也看不到这张脸,准备逐渐淡忘往事,哪知几个月后竟然朝夕相处,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两个人的气息都交汇在了一起。安泰熙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然而他的尊严还没有顽固到让他闭上眼睛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安泰熙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说自己对于元俊宰的爱意没有一点眷恋,纵然没有性激素的原因,元俊宰那温柔绵密的情感也令人难以自拔,有时安泰熙感觉元俊宰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里面储满了蜂蜜,无论是否激发了荷尔蒙,对于如此温存体贴的人,总是会本能地靠近吧,人都愿意接近那些安全温暖的事物。

    因此安泰熙望着元俊宰,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喜欢。”

    元俊宰的脸上顿时展露出木槿花一般明媚的笑容,虽然鲜妍却并不张扬,而且如同无穷花一般,带有一种绵绵不断的性质。元俊宰细致而深情地吻着安泰熙,虽然已经这么久的时间,然而这却是安泰熙第一次对自己说“喜欢”,让自己终于能够确定安泰熙的态度,虽然“最崇高的爱情应该是完全无条件的”,然而元俊宰没有那样的超越精神,他仍然是需要回应的,他的感情会因对方的回应而得到鼓励,就好像一只暖炉总是需要向里面增添燃料,才能保持持续不断的火力一样。

    安泰熙只觉得紧贴在自己嘴上的元俊宰的双唇越来越热,仿佛一只蜡烛在自己唇上燃烧,然而却又不觉得灼痛,只感到身体越来越轻,也越来越软,如同飘在天上的云。安泰熙粗重地喘息着,俊宰方才问自己是否喜欢他,而他当初向自己表白的时候说的则是“爱”,或许在某些方面,元俊宰对安泰熙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安泰熙自身,他知道自己是很难说出“爱”这个字的,这个词语所蕴含的意义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让安泰熙感觉无法承担,如果一定要问安泰熙是否爱元俊宰,这个问题或许会让他感到焦虑吧,然而只要安泰熙能够喜欢元俊宰,就足以令元俊宰得到安慰。

    两个人的场地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床上,他的两腿之间紧紧地夹住元俊宰的身体,元俊宰的性器在他的肠道内很顺畅地进出着,不时还亲吻着他,每一次的亲吻都让卧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浓稠黏腻,这是两人之间性爱的重要特点之一,无论是元俊宰还是安泰熙,都不是很喜欢那种十分干柴烈火、太过直截了当只有肉欲的性交方式,每一次在床上纠缠在一起,都是带着化不开的情意,仿佛是在粘稠的糖浆之中做爱,这样一种极其温暖甜蜜的亲密关系,让安泰熙真的有一种类似扎吗啡的感觉。虽然从来没有用过毒品,然而他曾经听人描述过那种感觉,就好像到了天堂一样。安泰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然而他如今越来越发现,他对于与元俊宰的性爱已经有了一种陷溺的感觉。

    房间里的气氛慢慢地平息了下来,虽然两个人的下体已经分开,然而元俊宰仍然亲昵地用舌头舔着他汗湿的胸膛,安泰熙喘息着不住抚摸元俊宰的身体,笑容虽有些羞涩,却十分满足,这一场情事堪称酣畅淋漓,弥补了前几天的遗憾,之前因为心事重重,两个人的性爱难免受到了影响,对于元俊宰伸出的情爱触手,他总是表现得缺乏兴趣,元俊宰一直是一个极其体贴的人,当然不会勉强他,想的是给他多一些时间缓解情绪,可是倘若长此以往,两人的关系必然会发生变化。

    然而今天当元俊宰问自己是否喜欢他,安泰熙忽然间就觉得自己之前的一些烦恼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申基范的话如同风中的烟雾,很快消散掉,爱情并不能解决一切,然而确实有很强大的治愈功能。

    不过其实安泰熙有一件事是没有告诉元俊宰的,那就是申基范居然将朴在宇也扯进了这件事情里,虽然十分荒唐,让人更加恼怒,然而他本能地觉得,申基范的这句话还是不要讲给元俊宰听比较好,这样很容易产生隔阂。

    十二月七号这一天的早上,安泰熙站在公寓的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昨天晚上刚刚下过一场雪,外面已经是一片银白,看起来似乎很冷的样子。

    这时元俊宰已经将两碗汤饭端到餐桌上,他也看了一眼窗外,笑道:“今天在节气上来讲是‘大雪’,果然下了好大的雪呢,刚刚听了天气预报,今天的最高气温只有五度,一会儿出门要多穿一点才行。”

    安泰熙一笑,他忽然想到从前在北韩,冬季脱光上衣在雪地里进行训练时的情景。

    早饭之后,两个人坐进车里,车内已经开了暖气,没有那种冬季运兵卡车里的寒冷,此时他们的目的地是景福宫,这个地方安泰熙是来过的,不过当时是夏季,池塘里的荷花很美,绿色的荷叶铺满了水面,绿叶间是白色的莲花;冬季里,景福宫也并不是没有可游赏的地方,那里的雪景是很有名的,而且景福宫对于安泰熙还有另一种意义,就如同元俊宰无法去开城看满月台和成均馆,从前在北韩的时候,安泰熙也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来看汉城的景福宫。

    半个多小时之后,车子停在景福宫外的停车场,在景福宫门口,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待,那就是朴在宇,见他们的身影出现,朴在宇笑了一下,说了一声:“我们进去吧”。

    覆盖了白雪的景福宫果然与夏季的时候很不一样,意境格外静谧清幽,虽然是周日,然而这样冷的天,游人也不是很多,更加显得雅致安静,而且虽然是朝鲜王宫,毕竟不像中国故宫那样规模庞大,因此也就不会给人一种很空旷的感觉。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今年热播的电视剧“龙之泪”,那里面就有景福宫的取景,虽然这个剧名让安泰熙略略感到一些不舒服,莫名地带着一些粗野蛮横,不过景福宫的景致仍然是很美的。

    冬季里的香远亭仍然是很美的,虽然没有了荷花,然而红绿相间的亭阁和小桥映衬着洁白的积雪,有一种琉璃一般的纯净,看起来好像童话一样。

    朴在宇说道:“在这里给你们照一张相吧。”

    元俊宰搂住安泰熙的肩膀,两个人对着镜头说了一声“??(泡菜)”,朴在宇咔嚓一声按动了快门,将两个人那灿烂欣悦的笑容定格在画面里。

    朴在宇看着镜头里的两个人,安泰熙被元俊宰那样很亲密地搂在怀里,然而他的神态却非常自然,十分亲近,朴在宇还记得从前在国情院的时候,安泰熙是多么拒绝与她人发生身体的接触,每当别人碰触到他的肢体,他就仿佛被烙铁烫到一样,极其恐慌地立刻甩脱掉,然后好一阵发抖。对于一向冷冰冰的自己,他当然是这样的反应,即使是那样漂亮亲切到几乎妩媚的元俊宰,在他那里也得不到任何特别态度,当元俊宰的手向他伸过去的时候,他照样恐惧得仿佛看到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在那样的状况之下,美色的软化作用大打折扣。

    然而如今,他却这样很放心地任由元俊宰搂住他,到了现在这样的关系,无论如何安泰熙已经相信元俊宰对他绝不会有恶意了吧?而朴在宇知道,安泰熙是难以与自己靠得太近的,因为自己的气质绝称不上可亲,总是给人带来一种冷意,安泰熙可以与自己在一定距离之内做朋友,然而当这个距离继续缩小,他的心中就会产生不安。

    游览景福宫并不需要累到精疲力尽,两个多小时之后,三个人从北边的神武门走了出来,站在神武门前,对面就是青瓦台。安泰熙看着那青蓝色顶瓦的建筑,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一二四部队的那一批前辈,与四四八部队这一次的任务相比,那一次前辈们的行动计划简直胆大到几乎疯狂,而自己这一批人只是在海岸线边拍一拍照片,已经是相当保守了,然而结局的惨烈程度却是一样的,最为神奇的相同点是,两回行动都各自有一人逃了回去。

    这时元俊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已经到了中午,我们去吃午饭吧。”

    餐厅里,朴在宇慢慢地吃着饭,腾出口腔的空闲来和安泰熙说着话:“今天早上你们吃的是什么?”

    “汤饭。”

    “牛肉汤饭吗?”

    “俊宰放了牡蛎。”

    朴在宇微微一笑:“俊宰做的牡蛎汤饭是很好吃的,从前他请我吃过,这样冷的天气,吃汤饭确实是很舒服的。”

    安泰熙笑得很温暖:“是啊,吃过了饭头上都有些出汗呢。”

    元俊宰目光暖融融地看着他,正想说点什么,忽然手机铃声响了,他说了声“抱歉”,就走到一边去接电话,餐桌边暂时就只留下安泰熙和朴在宇两个人。

    朴在宇看着安泰熙,说:“俊宰是一个很好的人,很细心,有条理,而且做什么事情都非常专注。”看到安泰熙轻轻点了点头,朴在宇认真地问:“所以,现在还有什么担心吗?”

    安泰熙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十几秒钟之后终于说道:“从前我的一个朋友给我讲过一个山洞囚徒的故事,我当时只觉得那个故事似乎在影射什么,或许是朝鲜,来到这里后,我才听到了故事的后半段,那个人走出洞口,然而阳光太明亮,他承受不住,只得回到洞穴,虽然不再有那样强烈的光线刺激眼睛,可是他也非常悔恨,因为他已经看清了许多事情,所以回来后就更加痛苦。”

    朴在宇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作为情报官,他见惯了各种变数,本来以为很笃定的事情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他没有办法替元俊宰向安泰熙保证这份感情的永恒,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相信永恒,只是安泰熙这样容易伤感的性格,他自己很累,元俊宰也难免要辛苦一些。

    这时元俊宰打完电话走了回来,他十分敏锐地发现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古怪,便笑着问:“方才趁着我不在,偷偷地说了什么?”

    安泰熙一低头,不肯讲话,朴在宇则有些懒洋洋地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有心要当哲学家。”

    安泰熙顿时一脸的酸麻辛辣,朴在宇挖苦人的本事他早就领教过,简直是用冰做的刀,又冷又利,割人的皮肤起初甚至不觉得疼,因为在割开的同时,就已经冻得麻木了。自从自己与元俊宰在一起,这位朴少尉一直对自己比较客气,虽然算不上怎样温和,然而很少用这样犀利的话来对自己,或许是方才自己那没有信心的样子让他失去耐性了吧,事实上这种瞻前顾后的犹豫态度连自己有时都要嫌弃呢。

    元俊宰咯咯笑了两声:“还是不要了,那实在太枯燥了。”

    安泰熙脸上一红,元俊宰与朴在宇又说笑了几句,朴在宇的耳朵便忽然竖了起来,原来是旁边一个座位上的几个女孩子在说话:

    “刚刚网上说,北韩那边今天上午发布了公告,说什么‘变节者想走就走吧’,说得好像她们从没阻拦过一样,看来对于黄长烨先生的出走,是十分愤慨的了。”

    “然而我们的总统说黄先生是‘英雄’呢。”

    安泰熙也听到了,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百感交集,自从叛逃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起初那种被欺骗的感觉渐渐淡化,在努力融入韩国社会的过程中,安泰熙对于这位黄书记也有了一点同病相怜的心情,黄书记这么大的年纪了,虽然身份高贵,从前也经常出国,不像自己这样对外面的世界毫无了解,然而真的要适应韩国的生活,也是十分困难的吧,尤其是他的身份还这样敏感。

    旁边的元俊宰搜索了一下记忆库,真的是很有趣了,今天恰好是黄长烨七十四岁的生日,看来这个公告的日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绝不是偶然的巧合,而之前日本的新闻就有报道,说金正日痛骂黄长烨是“猪狗不如的叛徒”,所以朝鲜方面是怀着无比痛恨的心情发布这篇声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