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从那个夜晚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有了本质的变化，黄振烨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阮经武对他更加亲密，虽然从前阮经武也非常友善体贴，然而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如今他们成为了爱人，相互之间的距离明显更为接近，十分亲昵，有时候黄振烨正在洗衣服，就有人忽然从后面抱住自己，然后灼热的吻就落在了自己颈子上，弄得人痒痒的。 这种时候阮经武就表现得像个少年，黄振烨特别喜欢他这个样子，阮经武本来比自己大两岁，又因为职业原因，心思缜密思虑比较多，表现得十分成熟，而自己记忆受损，简直是一张白纸，有时候就显得傻傻的样子，这样一加一减，对比得自己愈发单纯，偶尔甚至堪称幼稚了，就不由自主地觉得和阮经武很有距离感。如今阮经武卸去了干练的一面，向自己袒露出赤子情怀的一角，就好像剥掉了石榴皮，露出里面如同红玛瑙一般鲜美多汁的石榴子，甘甜之中带了一点微酸，那就是热情纯真而又青涩的少年滋味。 这一天黄振烨在车间里正在检修机器，那机器又坏掉了，造成这条生产线停产，如今到处都在热火朝天搞建设，工业追产值农业追产量，所以一旦耽误了生产可是很严重的问题，这涉及到对社会主义的忠诚度。 黄振烨干了两个多小时，这才从机器下面钻出来，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油污，对着另一边做副手的阮兴强说：“强同志，麻烦开一下机器，看看能不能正常运转。” 二十二三岁的青年工人阮兴强连忙按了一下开关，机器果然卡拉拉重新转动起来。 阮兴强兴奋得一拍巴掌：“烨同志，你果然厉害，技师都没检查出毛病在哪里的机器被你给修好了，这一下我们就不会因为生产任务没达标而受批评了，最重要的是……”他神秘兮兮凑到黄振烨耳边：“这个月的工资奖金不会少了。” 黄振烨笑着说：“都是大家帮忙指点，这机器才又转起来。今天我们估计要加一下班，把这两个小时的产量赶出来。” 阮兴强乐呵呵地说：“放心吧，没问题！” 然后他忽然犹犹豫豫地说：“烨哥，我能这么叫你吗？” 黄振烨笑道：“强兄弟，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阮兴强听他这么说，脸上的表情略有些轻松，不过转眼又是一副心理负担沉重的样子，非常不好意思地说：“烨哥，上一次都是我胡说八道，我一回到家，我妈妈就把我骂了一顿，我妈很少管事的，这一回却很生气，我都是乱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黄振烨楞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没什么，经武已经和我解释了。” 阮兴强差点就问出一句：“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好在这楞小子还算反应及时，上下牙一磕，硬生生将那句话咽了下去，吓得一头冷汗。 黄振烨见他脸上变颜变色的，担心地问：“强兄弟，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到舌头了？” 阮兴强咧嘴嘿嘿一笑：“好在没有，谢谢烨哥，万幸啊。哦对了烨哥，武哥是做什么的？我看他穿着军装，是军队里的是吧？” 黄振烨点点头：“是的，他刚刚升了上尉。” 阮兴强连连点着脑袋，武上尉我谢谢你啊，多亏你把这漏子给补上了，不知你在军队里是干什么的，如果是侦察员情报官可就更好了，脑子灵反应快啊，别人或许不行，但武特工一定能把话给圆回来，那帮人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个个跟泥鳅一样，明明已经抓在手里都会滑掉，要是让我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我这心里可是不太安稳啊，要说烨哥你胆子也够大的，难怪机器修理得这么厉害。 这天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黄振烨才回到家里，阮经武正坐在那里写东西，看到他回来了，便放下笔含笑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工厂党委组织了什么活动吗？” 黄振烨摇头道：“不是的，最近都是党委内部会议，我不是党员，不需要参与进去。因为今天机器坏了两个小时，所以修好后要把产量弥补回来。” 阮经武笑道：“是谁修好的？” 黄振烨也笑了：“是我。” “我就知道你能行，工厂里的技师很多都是老工人出身，靠的是多年的经验，比不得你这样的专业人才，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你换一下衣服吧，我去给你把饭热一下。” 饭桌上摆了一碗木薯饭、一盘青菜，还有一小碟酸萝卜，那酸萝卜是阮经武自己腌制的，又香又辣，非常开胃，黄振烨如今日常就是指望着这个菜来下饭呢，缺少油脂和肉类的菜肴难免让人提不起精神来，所以很需要用这样的酱菜来刺激一下胃口。 阮经武过来坐在黄振烨身边看着他吃饭，黄振烨冲他一笑，如今自己已经是习惯了，被他这样守着吃饭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有时候黄振烨觉得自己与阮经武就像两只猫，坐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不时就互相蹭蹭毛，还会咪咪直叫，当然了，阮经武是那种非常机警顽强的豹猫，至于自己那就是……折耳猫吧。 阮经武拿了一根羽毛搔着黄振烨的脸，那根羽毛似乎是鸡毛掸子上掉下来的，黄振烨笑着躲避着：“你别闹，一会儿弄不好我把饭都呛到气管里去。” 阮经武把羽毛放在一边，说：“母亲和妹妹写了信过来，我今天下午接到的，正在写回信，你要不要说几句？如今你的越南文很不错了，对了，母亲还寄了一张她和妹妹的合影。” 黄振烨犹豫了一下：“我给她们写信合适吗？会不会太突兀了？” 阮经武笑道：“这有什么冒昧的？每次我写信的时候都会替你向她们问好的，她们也经常问你的状况，很关心你。” 黄振烨：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你已经给沟通感情的工作打下基础了。 晚饭后，黄振烨和阮经武一起坐在书桌前，阮经武继续写着回信，黄振烨则拿着那张黑白照片细细端详着，那上面是阮经武的母亲武氏琳和妹妹阮氏钗，武氏琳是一位教师，虽然已经五十多岁，那种斯文的气质仍然让她显得与众不同，阮氏钗则笑得很灿烂，十分有精神，她在国营商业机构工作。比起阮经武放在皮夹子里的那张全家福照片，这一张里面两个人的年龄显得都稍大了一些，毕竟时间在流逝，人也会成长变老。 阮经武写完了自己的那份回信，将纸笔推到黄振烨面前，说：“这下面还有很多空白，你就写在这里吧。” 黄振烨琢磨着措辞，慢慢地写了起来，阮经武则在一旁和他讲着自己家族的历史：“西贡是一个商业很发达的地方，我家祖上几代人都是经商的，不过我父亲早亡，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长大十分不容易，家境也越来越艰难，属于‘无产阶级’了，不过母亲尽力让妹妹和我都接受了我们能够达到的最好教育。” 黄振烨写道：“伯母，钗妹妹：你们好。我是黄振烨，在营地和河内多蒙经武照应，才能够恢复健康，并且安顿下来，如今在机械厂上班。经武年轻有为，十分能干，也非常惦念你们，经常会说起伯母和妹妹的事情，他一直想要回家探望亲人，只是工作忙碌……” 阮经武靠在他身后，看着他手中的笔尖滑动，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没有发出笑声，虽然是黄振烨在写信，然而写的却大部分是关于阮经武，第一次写信，这样的官方套话也是难免，毕竟双方还不是怎样熟悉。 黄振烨写了几百字的一段话之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转头问趴在自己后面的阮经武：“我写完了，你还要写吗？” 阮经武摇摇头：“我的话也已经说完了，对了振烨，母亲寄了照片过来，她和妹妹也都很想看看我们两个的近况，这个周日我们出去照一张相寄过去好不好？” 黄振烨一听，顿时忸怩起来，虽然知道这种类比不是很恰当，但是他确实有一种相亲的感觉，好像是先寄照片投递档案，以供对方审查一样，非常的不好意思。 阮经武搂着他的脖子，嘴唇凑到他脸颊上，笑嘻嘻地说：“自从你来河内，除了身份证件照，都没有照过一次自己的日常相片呢，我们这一次选一家好的照相馆，拍一张漂亮照片，给家里寄两张，我们自己留两张，你看好不好？” 到了这个时候黄振烨也没法子推脱了，便点了点头。 周日的时候，两个人来到街上一家比较大的照相馆，有两种照相背景可供选择，一种是典型的镰刀斧头红色板幕，另一种是街心花园图景的背景板，阮经武问黄振烨喜欢哪一个，黄振烨毫不犹豫地就指向了那一片黄梅花林的背景，他确实不想把一次寄回家庭的伴侣照搞得跟入党仪式似的。 阮经武一笑，两个人就站在了那一块鲜艳花木的背板前，照相师站在相机镜头后面高声喊了一句“ ?n chay（吃素）”，两位顾客也跟着念了一句，大大地咧开了嘴角。黄振烨心里想，这位照相师同志可能是信佛教的，不过这句照相用语也确实很符合越南当今的经济形势。 五月的时候，天气愈发炎热了，不过黄振烨却兴致勃勃，看着日历一天天计算着，只可惜为什么偏偏是二十号才发工资？只差一天啊，不过好在自己有一点积蓄。 十九号刚好是星期一，星期天的时候人总是格外开心的，黄振烨和阮经武也不例外，虽然阮经武十八号大半天都在情报部加班，但毕竟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两个人晚饭前又在床上不惧炎热好一番互相爱抚，吃完晚饭后又坐在小阳台上吹着小风看星星，搞得好像学生时代的恋爱一样，连阮经武都有一种大学时期浪漫暑假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黄振烨仍然欢欢喜喜的，他虽然并不讨厌上班，不过每次经过周日一天的休息，周一的早上也不见多欢欣鼓舞，兴高采烈地去为建设社会主义做贡献，今天早上倒是十分振奋，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所期待的样子。阮经武微微地有些纳闷，距离下半年升级评定的时间还早啊，十月才再次评级，他这个时候就开始高兴是为了什么？纵然是有消息传出来，然而这中间毕竟还有五个月的时间，过程中变数太大，还是沉下心来冷静对待比较好。 晚上下班的时候，黄振烨飞快跑去菜市场，买了一些新鲜蔬菜和水果，还有酱料，付钱的时候他看着钱夹子后面透明塑胶夹层里的小照片，不由得甜蜜地笑了，那张大两寸的照片是他们上个月刚照的，黄振烨特意洗了一张小的放在自己钱夹里，阮经武也在皮夹子里收藏了这一张，还洗了一张五寸的放在相册里，崭新的相册中第一张照片，随着时日迁延，这里面的相片会越来越多的。 阮经武这一天回来得有些晚，七点多才到家，看来情报部最近很忙。他本来撸起袖子就准备进厨房，却看到小餐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黄振烨正笑眯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阮经武十分配合地展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哇，振烨，今天怎么这么丰盛？” 黄振烨跳了过来，大声说了一句：“经武，生日快乐！” 阮经武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的生日是下个月二十四号，今天才五月十九号，还相差一个月呢，怎么这么早就提前过生日？不过好在他脑子转得快，五六秒之后就想到，去年今日自己向黄振烨索吻的时候，可不是就说的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没想到黄振烨虽然失忆了，记性倒是很好，居然把这个日子记下来了，今天就很郑重地给自己过生日，难怪他这几天都这么高兴。 不过话说自己搞情报工作这几年，这是头一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人抓了个正着，逼得自己不得不现出原形，于是阮经武斟酌着措辞，说：“振烨，其实我上一次说这一天是我的生日，指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我在生物学上的出生日期是六月二十四号。不过今天也确实是一个生日，自从遇到了你，我就感觉是得到了第二次生命。” 黄振烨这时才明白自己似乎是做了无用功，不过阮经武的话语十分动人，让他那得知真相后略有些失落的心又欢喜了起来，更何况阮经武接下来的热吻更是如同将他的心放在热水里面煮，黄振烨的脑子不由得又开始迷糊，把方才那“早知道应该留意一下他的身份证件的”想法也抛在了脑后。 阮经武热烈地吻了一会儿，感觉方才的尴尬已经消除了，这才松开了黄振烨，转头看向餐桌：“让我们来看看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啊，那是青木瓜的沙拉吗？” 黄振烨连连点头：“咖喱里面还加了椰奶。” 阮经武笑道：“特别适合南部人的口味啊！振烨你真贴心。” 黄振烨一笑，越南的饮食习惯充满热带风情，如今自己也很适应椰奶咖喱之类，只不过这些东西在目前状况下已经成为紧俏物资，价格很贵，自己攒了好久的钱才能狠心买下一点，有时候黄振烨真不明白越南这个遍地椰子树芒果树的地方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 阮经武搂着他，笑着说：“现在让我们吃生日晚宴吧，我可真的是饿了。”